后来,祖师爷才听说,那几个人本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一般似我这样的修为的人,在他们手底下尚且走不过三招,本来在林中约斗是要争个第一的名头,祖师爷单手轻描淡写地便化去了他们三人的进攻,这时,祖师爷才发现,自己这三年来,练就了一身本事,他回去静静地想了良久,一则是早年在军营中练就了一些基本的格斗技巧,再则便是那三年在少林寺所修的内功,他本是为了参透达摩祖师书中的精妙而练,却不想有这样的进展,本来单以一派少林心法而练,是不会有这样的境界,但就是因为他深谙儒释道三家经典,互相取长补短,这地方行不通时,便以另外两家法门去尝试,再加上为人不愧天地,心性豁达,研习内功时,又无丝毫功利之心,是以他一日所悟之理,别人常常需要百日,一年甚至几年才能想通,你说他怎能不有此修为?”

韩逸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祖师爷知道自己练就了一身本领之后,并未有丝毫窃喜,而是居于家中,把自己这几十年所悟的道理,一一写了下来,收了几个弟子,等到写完之时,又亲自誊抄了一份,这样却又过了许多年,他感念隋文帝当年礼贤下士,遂把这书誊抄的一份送了去,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祖师爷一番美意,极天大的智慧于此书之中,隋文帝竟匆匆翻了翻,便一把火给烧了。”

“啊……”韩逸惊道。

那道姑淡淡地笑了笑,“祖师爷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忧愤交加,重病在床,望着眼前的几个弟子,觉得自己整日只是忙着著书立说,没传授他们多少东西,甚是有愧,便强打精神,把自己所练内功心法写了出来,交给弟子,不久,便去了。”

“嗨,想祖师爷一番美意,怎地隋文帝如此决绝,纵是不喜,不看便是,又何必一把火给烧了呢?”韩逸说道。

道姑冷声说道“你有所不知,历来帝王之家喜欢各派思想,不过是有选择的吸收,对自己有好处,便留下,不利于自己的便好不保留地删掉,他们可是妄想要自己的子孙后代千秋万世呢!祖师爷当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什么都已看开,他老人家所思所想,早已超越世俗,眼中众生平等,实无种族,高低贵贱之分,这又让隋文帝如何接受,他又如何允许这种思想蔓延?”

韩逸轻声说道:“那倒也是。”

“后来祖师爷的几个弟子开山立派,扶危解困,端得是侠义心肠,只是祖师爷有训,终生不得入朝为官,所以我派虽然在江湖上已然是一个大派,但知道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到得第七代掌门洞灵真人之时,立我派为无极派,以祖师爷所传内功为无极功,到得第九代掌门冲虚道长之时,悟得我派内功实以自然为根本,又改祖师爷所传内功为先天功,现下我师父便是第十三代掌门人,半山真人。”

韩逸小声问道:“那派中人是否都是出家之人呢?”

“那倒不是,只不过是以方外人士居多罢了,出家人无欲无求,暗和本门心法,所以是以出家人居多,然而当年祖师爷便不是,是以只要心中有善念,出家在家都是一样。后来入朝为官一说,也就渐渐不如初时那么强烈,只是当年祖师爷有训,所以历代掌门人若非遇到千载难遇的人才,轻易也不会破例。”

“那么前辈和你的师兄却又是怎么回事,我总感觉那位道人练得不是本门心法呢?”

道姑停顿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这却又是一段孽缘,其实早年师父一共收了三个弟子,我本是江浙一代官府人家的女子,与知府家公子本是少年指腹为婚的亲事,哪知那知府家的公子性子顽劣,娶了我之后,竟又喜欢上了别的女子,那时我十五六岁年纪,在家一直衣食无忧,何曾受到这样的委屈,于是愤然出走,一路上失魂落魄,后在一处山路上遇歹人行凶,得遇师父仗义出手,我回思前尘,不禁觉得浩渺如烟,只觉凡尘世俗再无可恋,恳请师父收我为徒,师父不允,只是说道:“你小小年纪,只是一时心灰意懒,并非真心遁入空门,还是收拾收拾去吧。”

我自幼读书,虽不及师父博学,但我有意入道,却也是在情在理,只是问道:“你我相遇,可是缘分。”

师父说道:“那却也是。”

我又问道:“佛祖慈悲,可是说过不渡地狱修罗?”

师父明知不对,但只得说道:“世间万物,皆可渡得。”

我又说道:“道法自然,可有因果论?”师父说道:“佛家讲因果,道家讲自然。”

“那道家可是因为我心有不忿,断我修道之路。”

“修道日久,自会放下一切。”

“那我有心放下一切,道家却又是帮还是不帮?”

师父笑了笑,没再多说言语,对我说道:“你今后法名定逸。”

如此,我入了师父门下,师父引我介绍了大师兄定贤,二师兄定仁,如此我便一心修这无极之道,心里却也渐渐明朗起来,如此过了许多年,师父传我道法,授我武功,只是我幼时喜欢读书,如今初习武功,自然入迷,道法没有学习多少,但武功却是一日千里,师父每见及此,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但也不以为忤,师父生性豁达,本不喜居于世俗礼节,只是因我是女子,是以才自我入门之后,变得持重起来,日久,颇为不惯,便留书一封,下山云游四海去了。

我们三人深知师父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得自己在山上习道,忽一日,大师兄归来,神色甚为拘谨,我察疑不对,便追问起来,他才说道,今日在街上听得一伙人要去寻我夫家的晦气,只因我夫家得罪了他们,我和二师兄齐声说道:“该当去帮。”

大师兄持重,说我们本是方外人士,不应再理这些俗尘杂念。

我声色俱厉地骂道:“如是你父母亲人遭难,你可会袖手旁观?”

大师兄被我说得脸红,我和二师兄转身便走,把大师兄扔在那里,我和二师兄到得地方,歹人已行凶多时,正在向婆母下手,我和二师兄上前去救,已是不及,婆母一向待我不错,却就这么死在我面前,我虽有武功,却哪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呆住,突然听到耳旁传过一声:“小心。”一人持刀向我劈来,二师兄冲过来来挡,刚欲架剑相格,却已是不及,那一刀正好劈在了他的身上,持刀人臂力甚大,一刀削去二师兄大半个上身,二师兄便如此死在我的面前,我当时慌得手足无措,半点武功也使不上来,这时却是大师兄赶到,救了我去,临走之时,回到山上,我责怪大师兄的迟疑,酿成大祸,把一切罪责都归于他,骂道:“你见死不救,练武何用?”

大师兄的迟疑,害死了二师兄,颇为自责,再加上我的冷言冷语,性情大变,再不练功读书,只是每天躲在屋子里,喃喃得说着:“我见死不救,练武何用?我见死不救,练武何用?”

我心伤婆母,二师兄之死,更愤恨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我的丈夫所致,几月不理大师兄,忽有一日,我听见大师兄在房中大喊一声,我连忙跑去看,发现大师兄已然倒地,我救起他,他却一掌打来,我伸手去挡,却被他震飞一丈开外,起身大笑:“我做不得好人,那便做个坏人吧,我成不了佛,那便成魔。哈哈哈……”

我此时才突然发现,他所练的内功已然变了,竟似乎处处与本门心法不同,从内而外透着一股霸气,我心下不忍,想上前去劝,可这一掌着实挨得结实,竟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大师兄望也不望我一眼,径自走了。”

韩逸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也是想找个话题,不想让定逸沉浸在痛苦之中,才说道:“前辈为何选择传我武功呢?”

定逸也怕他沉在自己的故事中,扰乱心性,笑了笑,说:“我是看你聪明得紧,为人又不错,所以传你两手功夫。”

韩逸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前辈为何迟迟不肯收我为弟子呢?”

道姑又待答话,只听林中有人突然阴冷地说道:“她是被汉子伤得透了,因此再不尽信天下人啦,哈哈哈,好一个清静无为,清静无为呀,师妹呀,师妹,你这二十年修道,修的到底是清静无为呀,还是封心绝情啊。”

话声未落,已是惊起林中之鸟,兀自向声音来处的反方向飞去,一人携剑豁然从林外走入,正是定逸的大师兄定贤,也就是韩逸所遇的那位老者,韩逸正在诧异之间,定贤已到了近前。

定贤笑吟吟地看着定逸,说道:“师妹,好久不见!你依旧风华正茂,我却已是风烛残年啦……”

定逸颇为淡然地说:“我师兄已死去多年,却不知阁下是谁?”

“哈哈哈……是啊,你眼中便只有你的二师兄,何时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大师兄?”定贤并没有生气,似乎早就料到了定逸的态度,轻轻地说道:“我原是不想打扰你给小娃娃讲故事,只是我听着听着,发现师妹省略了一些内容,我想师妹定是日子久了,有些记不清了,所以才出来提醒两句,免得如此完美的一个故事,小娃娃听不全,岂不是可惜了?”

定逸没有说话,只是瞧着他,定贤收敛笑容,大步走到韩逸面前,弯腰抚摸着韩逸的头,说道:“小娃娃,内功着实练得不错,初时我还道是师父他老人家晚年收了个高明徒弟,却没想到原来是师妹的半路徒弟,来来来,师伯给你讲故事。你的这位前辈,一生只尊敬他的师父和二师兄两个男人,就连他的父亲,怕是也恨之入骨了。”

韩逸明知眼前之人定是来寻定逸前辈的晦气,本来以他的性子,必会上前抢白他几句,可是一则定贤话音柔和,再则刚刚听了一个关于定贤的故事,心里也觉得这位老者当真是可怜,一时间愣在当场,实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