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sodu

瓜子脸,秀娥眉,睫毛轻闪,杏目如水,高翘的鼻子,浑圆小巧的薄唇,身材更是前突后圆。?这本该是少女具有的特征,却出现在了一位容颜微老,满头鹤发的老妇人身上。寻常女子见着定然艳羡不已,然而,岳少安却见怪不怪,这位老妇人他在刚入京杭书院不久之时,便当做“把柄”威胁过院长。

此刻静室相见,却让他略感诧异。随即微微行礼,道:“见过,君夫人!”

“帝师身份高贵切莫多礼!”君夫人微微欠身还了一礼。

君夫人正是当初岳少安带着高崇卓岩捉奸之时,院长口中的君兰。没想到时隔几年之后,再次见到她,却是在院长的房间之中。看来院长着实对这位老妇人喜欢的紧,不然,岳少安如此尴尬的身份,他遮掩还来不及,那里还会让他人知晓。

院长本是愁眉莫展,但见到君夫人之后,便露出了笑容。

君夫人看了看院长,起身对岳少安道:“帝师远来必然有要事相商,老身便先告退了。”说着,再施一礼,起身朝后面行去。

岳少安微笑以对。房门轻响,君夫人已然离去。屋中只剩下了院长和岳少安两人,至于唐三,已经被院长以随意殴打书院学子的罪名关了起来。如此,一来是对那身份不一般的学子做出了一个交代,二来也是因为岳少安的存在,避免他与外人接触,泄漏出去。

虽说,泄漏岳少安的行踪对唐三个人亦没有什么好处,但,小心使得万年船,院长却是一个谨慎的人。自然不会疏忽大意。而岳少安对这种事也不好出言干涉,毕竟,院长借的是另一番罪名。

君夫人刚刚出去。院长的笑容便随之消失,马上换成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岳少安看在眼中,心知他对自己的到来有着诸般的顾忌。但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依旧微笑着调侃道:“没看出来,几年不见,院长的功夫渐长啊。君夫人始终是被你搞到了手。”

院长干咳了一声,掩饰着尴尬,道:“你此番到来,到底意欲何为?”

岳少安将身子坐直了道:“院长,似乎这事不是你该询问的吧。再说,我如今是个逃命之人,逃到那里算那里,怎会有诸般挑剔。今日到此,实是无心为之,若是院长念及旧情,想请我饮上几杯,岳少安承蒙关爱。若院长怕被岳某人连累,那天黑之后,自当告辞。”

院长眉头一皱,沉默了下来。此事权衡利弊得失之后,让他做出决定着实难了些。他也理解岳少安那句不是他该问的意思。岳少安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书院的教书先生了,此刻的他每一个决定都是事关朝野上下动向的问题。自然不是他一个书院院长该管的,而且,这种事,他知道的越少越好。牵扯进来却是后患无穷。但是,对于岳少安的好意,院长显然不是很买账,岳少安越是这般,他便越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的简单。

岳少安不返宋师城,而径直来到杭州,在他看来必然有目的,不然他没必要跑这么远的路。换做任何人都会有此种想法,殊不知如今的岳少安已然龙困浅滩,来杭州城也是不得已而为的事。

隔了半晌,院长抬头看了岳少安一眼,长声道出一句:“先这般吧,待到天黑之后再说。待会儿我会让人给你送些酒菜来,你先在这里稍作一会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失陪了。”

岳少安微微点头,依旧面带笑容,道:“院长自去满自己的事便是。”

院长离开屋子之后,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君夫人以墙而坐,淡淡地望着他,见他面露难色,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便道:“你是在为帝师的事而烦心么?”

院长点了点头。

君夫人若有所思,道:“是啊,如今城中戒备深严,如何能够将他送出城去。此事便是拖你的那些门生去做,也是不能言明。而且,事情一旦败露,还要连累他人。得确是难为了你……”

院长诧异地抬起了头,看着君夫人道:“夫人理解错了。为夫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现在为难之处,是在想要不要将他在这里的消息通知皇上,若是不说,让他就此离去,对皇上那里便是不忠;可是,若通知了皇上,与岳少安又相识一场,出卖朋友,又是不义。古人长说忠孝难全,殊不知有时候这忠义也难全啊……”

君夫人面色一紧,柳眉微凝,道:“你竟是如此想法?”

“夫人以为?”

“那皇上自从上位以来,虽说未施什么暴政,可他连番残害忠良,又不顾朝中忠贞之士反对,坚持对宋师城用兵。现在已经使那失而复得的半壁江山再度失守,如此下去。距离国破家亡也为时不远了。反观岳少安,却将宋师城治理的井然有序,比……”

君夫人的话未说完,院长面色大变,突然爆喝一声:“住口——”

自从两人从归于好之后,院长一直觉得自己欠着君夫人的,而且,君夫人也着实是个贤惠的女子。论学士才能,并不在院长之下,若不是女儿之身,朝中必然有她一席之地。因而,院长一直都百般疼爱,对她未曾说过一句重语。

如今突然暴怒,却是让君夫人一惊,闭口不言了。

院长见她面色微变,知道自己的话重了些,便放缓了语气,道:“君兰,此种言语也只能你我之间说上一说,且不可声张出去。皇上治理整个大宋,那里能像岳少安治理一城那般简单,这其中出现纰漏也是难免的。怎能一概而论,再说,这国破家亡之语,也是能随便说的吗?祸从口出啊……”

两人说话间,忽地方面被人轻轻敲响,外面一个男子声音传了进来:“院长,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院长轻嗯了一声,道:“知道了,这便出去。”说罢,又朝君夫人望了一眼。

君夫人面露惨然之色,摇头苦笑,道:“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罢了,你是堂堂京杭书院的院长,有什么事自去便是,理会我一个妇人作甚。这些事,你本就不用与我相商的……”

“君兰,我……”院长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苦涩之意,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说了半句,余下的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随即他轻叹一声,道:“好吧,你去去便回,你一个人在家中当心些……”

“不劳院长大人关心,想那岳少安虽非是什么堂堂君子,却也不听闻他作出过什么小人之事。应当不会为难我一个老婆子的……”

院长听他的话语中不无讽刺之意,心下微怒,便不再说话,一甩衣袖迈步朝屋外而去了。

院长离去之后,君夫人独自在屋中静坐,心中烦躁不已,虽说他不同意院长的做法,但“天地君亲师”若是以次来衡量的话,院长忠君也没有错。何况,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如何能够不站在他这边。可她怎地心中也过意不去,思绪良久,她站起了身来,迈步出门,换人给自己准备了一辆马车,随即朝着岳少安所在的屋中行了过去。

岳少安本已经准备好离开,后面的窗户已经打开,一条腿也已经迈了出去。突然听到敲门声,他心中一紧,却并不答言,而是侧耳静听起来。

“老身有事相商,帝师此间方便么?”君夫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岳少安又仔细听了听,发现门外好似就她一人,便放心了下来,退步而回,几步走了过去,打开房门笑吟吟地道:“岳某不胜酒力,小睡了一会儿,君夫人等久了吧,还望恕罪。”

君夫人微微施礼,看着岳少安神采奕奕,那里有刚刚睡醒的疲态,再观那尚未观好的窗户,便已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以为忤,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岳少安并不像他表面上那边浑不在意。对于岳少安的心意,她当然不会点破,进屋之后,左右望了望,轻声说道:“此处人多眼杂并不适合帝师躲避。我们夫妇商量过后,决定将帝师送到一个僻静之处。但此事他却不好出面,便由我代劳了。不知帝师意下如何?”

岳少安看着君夫人目光,见他眼中清澈,而且若是院长有心害他的话,直接将他稳在这里便是,何苦徒增手段,惹他怀疑,便不再生疑,点头道:“那便有劳夫人了。”

君夫人轻轻额首。待马车准备好后,便对车夫,道:“你去帮我将喜儿唤来,待会儿所去之所不适合男子行入,省得你又等在外面。你便不必跟去了,喜儿也会赶车,我们自去便是。”

君夫人信佛,经常去西城的一处尼姑庵上香,和那里的住持相处甚好,每次去都会攀谈一番,之前车夫也去过,在那里等上几个时辰的事也是有的。听夫人如此说,他自然不曾有什么疑心,答应了一声,便去唤那喜儿去了。

趁着周围没人。君夫人对岳少安使了一个眼色,岳少安会意,闪身进入了车轿之中。

过了不久,喜儿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喜儿这名字听着像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但是本人却是一个年近四旬的老姑娘。因为君夫人之前一直未嫁,喜儿便也不嫁一直陪着她。现在君夫人嫁了院长,喜儿便跟着他做了长房大丫鬟,两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只是这喜儿的容貌看起来,却要比君夫人大上一些。少了几分君夫人那种清丽脱俗的味道,却更具成熟风韵,俨然是一个成熟的妇人,举手投足间,竟是有几分妩媚。比是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不知强了多少。

岳少安隔着轿帘观察着外面情形,心中不禁道,这院长却也是好福气,老则老矣,却也娶一送一,尽享齐人之福。此时的长房大丫鬟就如同小妾一般,是要侍寝的。故而,岳少安有如此一想,至于院长那老棍是否依旧残存雄风,却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喜儿停稳了身子后,让自己的呼吸均匀了一些,道:“小姐,咱们还去找水静师太么?”喜儿称呼君夫人几十年的小姐,便是现在她已经嫁作人妇,却依旧改不了口,故而如此称呼。

但是,两个人加起来快一百岁了,还是小姐丫头的称呼,却让岳少安身上泛起几丝鸡皮疙瘩。好在君夫人并不磨蹭,听到喜儿的话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先出去再说。上车吧。”说罢,自己率先上了车,钻入了车轿之中。

喜儿答应一声,跨在车辕边赶着车从后门朝出院外而去。这车把式却也做的有模有样,看来,以前君夫人外出之时,应该都是她在赶车。

不过,岳少安此刻却无心观察外面了。虽说车中这位夫人论年纪都能给他当娘了。但是长得却好似不到三十岁一般,而且波涛汹涌,贴着近了,还有着淡淡香味传入鼻口。就算心无杂念,却也有几分不自然,想寻个话题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也是因怕惊动外面的喜儿而忍了下去。

马车出了书院,便上了大道,看着四周颇为热闹的人群,喜儿张口问道:“小姐,我们去那里?”

“回家!”君夫人淡淡地说道。

“回去?”喜儿疑惑,道:“刚刚出来怎地又要回去?”

“我的意思是回我们原来的家。”

喜儿笑道:“是奴婢会意错了。说起来我们许久都未回去了,也不知那院子如今怎样了。不过张伯一向做事兢兢业业,是个靠得住的人,让他看护着,应该变化不大吧。小姐这般一说,喜儿也想回去看看呢……”

说着话,手下的鞭声响起,马车穿街过巷,渐入小道,最后来到了当初抓奸之所在。马车停下,一阵狗叫声传了出来。喜儿欢喜道:“小姐,到了。你听,是小黑的声音,这家伙一定乐坏了吧!”

君夫人笑着下了马车,道:“喜儿,你先进去收拾一下,我在这里一个人静一静,不要出来唤我。待会儿我自会回去的。”

“哎!”喜儿答应着,高高兴兴地跑了进去。

外面只剩下了岳少安与君夫人两人。君夫人抬头望了望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道:“便先委屈帝师在此小住几日,我会与张伯交代的。待有了眉目,老身再寻人送帝师出城去。”

岳少安跳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道:“多谢夫人。夫人盛情岳少安铭记于心。劳烦夫人回去之后告诉院长,岳少安不曾怨他……”

君夫人猛然一怔,呆了呆后,苦笑一声,道:“是老身过于自信了,以帝师之才,怎地会想不到这一层来。帝师的话,老身会带到的。帝师的胸怀如此宽广,却是出乎老身的意料……”

岳少安不以为然道:“夫人此言差矣。倒不是岳少安有多么聪明,只是京杭书院若是藏人的话,是最好之所,院长若是有心自然会将我留下。不过,转到僻静之处却也是正理,起先我倒是并未疑心。但是,仔细一想,院长怎么会让夫人来送我,而他自己却不出面,而且所用之人却是夫人的贴身侍女,显然院长应该不知情的。既然院长不知情,而夫人急着送我出来,那么,院长去做什么,便昭然若揭了。”

说着,岳少安轻轻一笑,看了看君夫人,又道:“至于心胸嘛,岳少安却不是一个心胸多么宽广之人。我是很记仇的。不过,我若是报复院长,对于我来说,当然可以说是有仇必报,而在夫人这里,岳少安却成了恩将仇报。这恩将仇报之人一直是我最不耻的一种人。自己断然是不会去做的……”

君夫人再度一呆,微微施礼,道:“多谢帝师……”

“多谢夫人!”岳少安笑了笑,反对君夫人施了一礼,道:“夫人送我出来已然冒了奇险,岳少安便不再给夫人添麻烦了。夫人准备的住处,我是用不着了,就此告辞……”说罢,岳少安大步朝着巷外而去,出了巷口一转身,便已经消失。

君夫人呆呆地望着空旷的小巷,眉间的神色异常复杂,想了想后,却又微微一送,她今日如此做算是救了自己夫君一命,不然,即便她不送岳少安离去,看当时在房中时岳少安反应应该也已经准比离开。

虽然两者对于岳少安的区别也不算太大,最多他自己离开之时多费些手脚。但是,对于院长来说,却是关系重大。岳少安,宋师城主的报复,一个小小的京杭书院院长能够承受的起吗?当初柳伯南的法场都能劫下来。想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还能比这个更难?君夫人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心中不禁庆幸不已。站立良久,她缓缓迈步,朝着院中走去。院子里,一条大黑狗欢喜地叫着跑了出来,扑进了君夫人的怀中,赫然便是当初狂追岳少安三人的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