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何小平一句话也没说,直到看着马悠悠走过莱茵慢城门口的保安岗亭,他才冲着回头望他的马悠悠挥了挥手。

“你放心,豌豆没事。”他说。

马悠悠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转过身子走了。

距离马悠悠不远,有一面通体洁白的西式大理石影壁,静静地蹲在花草丛中。此时此刻,影壁下方的蓝色射灯,齐刷刷地打在“莱茵慢城”四个金色的书法字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何小平盯着影壁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叹息了一声。

他很想对马悠悠喊如果夏东江惹她不开心,还可以到他家来玩。然而,即使马悠悠整个春节都躲在他家里,又能怎么样呢?该面对的,她迟早都得面对。再说了,他又不是她的亲戚朋友,待的时间长了也不合适。由着她去吧,何小平想。一种无力感就这么从脚底板开始,爬遍了他的全身。他很想就势躺在雪地上,然而理智又实在不允许。

回到门市家属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

漫天的烟花全开了,五颜六色的,照的何小平的身影都是明明暗暗的。听着咚咚的放炮声,何小平停下了脚步。

他仰头望了望,发现烟花到底是烟花,看起来始终比“不夜城”每日晚上映照出的诡异天光好看。

“回,回来咧。”车建设的扁瘦脑袋从门边探了出来。“我看见你出去了,专门给你留的门。”车建设说。他的声音压的很低,眼珠子里能看到烟花的影子,也能看到贼兮兮,可怜巴巴的光。

“过年了,祝你们两口子过年好!”何小平嘴角浮起了笑。

“哎哎,你也过年好!”

车建设本来就弯着的身子向下压了压,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走了。”何小平朝着他摆了摆手,继续往回走。

头顶上的烟花越放花样越多,越放越明艳,他却没有心情看了。

这年刚过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闹到现在他还不是一个人。

想到了这点,何小平有些哭笑不得了。

再见到豌豆时,已经是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下午了。

豌豆是回来取东西的,顺便看上何小平一眼。因此,她走进何小平房间后,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着和他说话。

“你徐奶奶没有难为你?”何小平把豌豆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没有,有梁奶奶在呢。”豌豆说的很轻松。

“梁奶奶在她家待了一晚上?”何小平又问。

“没,你走后徐奶奶又哭了,她向我道了歉,我原谅她了。”

“噢。”何小平点点头,不说话了。

豌豆想了想问:“徐奶奶的新衣裳是你买的吧?”

“嗯。”何小平看了她一眼,张开的五指在筝弦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筝弦立刻害羞似的同时颤抖了起来。

豌豆进门前,何小平正弹着筝呢,这时候为了说话,暂时停了。

“她挺喜欢的。”豌豆说。

“那就好,总算没白买。”何小平笑笑,淡淡的说。徐彩芹喜欢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在她心里永远都是个罪人。

“何叔。”豌豆叫了他一声。

何小平望着她,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要对自己有信心。”豌豆微微一笑,说的很郑重。

“知道了。”何小平愣了愣说。

整个春节豌豆都是在徐彩芹家里过的,她们两个人究竟相处的怎么样,何小平自然不得而知。

初三晚上,陈有光突然回来了。何小平猛然间看到他感到很意外。

陈有光已经有五年没回家了,按说好不容易回去一次,至少也该像人家有正式工作的人一样待到初六吧。谁知道他竟然回来的这么早。

“喋喋喋,别跟我客气,尝尝我们新乡的特产嘛!”

陈有光把一个塑料袋子打开来,摊在了何小平家的茶几上。

一股油和大料混在一起的香味顿时蹿进了两人的鼻子里。

“啥呀?”何小平伸长脖子朝着塑料袋里瞅了瞅,立刻摇晃着脑袋,把脖子缩了回去:“这不就是用油炸了的坨坨馍嘛!”

“这有个啥吃的,还特产。”何小平一脸的不屑。

陈有光马上取出了一个烧饼,递给了他,同样露出一脸的不屑:“你尝尝,还坨坨馍呢,真是没见识,这是我们新乡最出名的特产牛忠喜烧饼,别人排着队还买不上呢!”

“牛忠喜烧饼……”

何小平将信将疑,接过烧饼看了看,小小的尝了一口。

“哎呀,还真不错!”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数倍,迫不及待地又在金灿灿的烧饼上咬了几口。

“你们新乡屁大的地方,还有这么好的东西,真是没想到。”何小平边吃边说。

“其实我们新乡并不小,大着呢,就是没有咱西安这么有名气。”陈有光说,自己也取出一个烧饼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忽然叹息了一声。

“咋,这么快就想家了?”何小平问。

“没有,没有,哎,咋给你说呢,我这些话你这个没在外乡待过的人恐怕一辈子都理解不了。”陈有光欲言又止,摆了摆手。

何小平咀嚼着嘴里的烧饼,不再咬了。“你连说都不愿意说,还想让别人理解你呢,哼,好笑死了。”何小平说完,头转向了别处。

陈有光忽然就急了:“我想了五年,回去后,却寻不见新乡了嘛!”

“啥?”何小平没听明白。

陈有光说:“变化太大了,没那个感觉了,哎,地方生了,人也不熟了,回到新乡,我还是个外乡人!”

“原来是感慨这呢,呵呵。”何小平笑笑,在烧饼上狠狠的咬了两口:“你家里不是没什么人了嘛,我要是你就把心彻底收回来,把根也彻底扎下来,咱就是西安人了嘛。”

“我也想啊,怪就怪西安不要我嘛。”陈有光蔫了下来。

何小平说:“年前你不是雄心壮志地跟我说,要把咱店搞红火嘛,那你就搞起来,顺便瞅准机会把红一举拿下,不管是买房,还是结婚,哪一条路不能把你变成西安人?”

不等陈有光开口,何小平又说:“哎,要我说,在乎个啥户口呀,人在这儿,心在这儿,你早就是西安人咧!”

“行吧,哎……”

陈有光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好看的多了。

他吃了一会儿烧饼,忽然挤眉弄眼的说:“你说红现在弄啥呢?我听说她跟家里人的关系不咋样,弄不好也是一个人过年呢,一个女人家,这年可咋样过呀,啧啧……”

“你管人家呢,你操心你……”

“嗡,嗡嗡!”

何小平的话还没说完,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竟然是苏老师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