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平想了想说:“我爸他,他……要不然我送给您一件吧,就当是替老人家……”
“你替不了。”丁铁梅打断了他,嘴角浮起一丝让人没办法形容的笑。“这是他欠我的,谁也替不了,到了那边我自己和他掰扯吧。”说着话,丁铁梅冲着车门扬了扬下巴:“扶我上车吧。”
“哎,您小心点。”何小平稍稍愣了愣,赶忙打开车门,把丁铁梅扶上了车。
“梁媛的心性我最了解,别看她嘻嘻哈哈的,对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她从小就敏感,心里搁不住事情。”
车子发动起来后,丁铁梅一直望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石头山,和偶尔露出来的峪谷地底下的河流。
“不是我什么都背着她,而是我不想让她在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上耗费精力。”
这时候丁铁梅朝着后视镜看了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说:“年轻人总要把精力放在正事上,是不是?”
“哎,哎,丁阿姨,您说的对。”何小平赶忙应和。
他大概理解了丁铁梅的想法,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让梁媛跟着来了。
随后,丁铁梅还是望着车窗外,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一只麻雀,一条狗,一名路人也不愿放过,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她没有再说什么,何小平也就开着车子,想着心事。
车子由南向北,经过一些村落,渐渐进入城乡结合部,最后彻底进了喧闹嘈杂的城里。
何小平悄悄朝着后视镜瞟了一眼,看到丁铁梅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那天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丁铁梅都没再找过他,就连梁媛也不来店里了。
农历十一月末,大概是个星期三的傍晚,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城里面的温度很高,雪也就没怎么坐住。不过这场初雪却让孩子们开心坏了。
“下雪了!”
他们在花圃里,树干上,自己脸上,同学朋友的肩膀头、袖子上,停在路边的汽车的车身上,乌沉沉的天空中,也可能是某条背阴的巷道里,寻找这些白色的像霜糖一样的东西。
仿佛这雪不再是雪,而是隐藏在人间的精灵,只有在这样的日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好好把握,才不至于失之交臂。
一时间但凡是能看得见、掬得起来的雪,全部成了孩子们快乐的源泉。整条文艺路,处处都能听到孩子们一连串咯咯咯、嘻嘻哈哈的笑声。多好的天气啊。何小平望着孩子们的笑脸,心中暗暗的想。
再过几天布匹市场就要整体关门歇业了。因此,何小平也就没像别人一样弄个电炉子取暖,而是把空调间或打开,好坏取取暖,不至于冻感冒就行了。对于这个安排,陈有光也没有反对,不过在他看来,衣服穿厚一点就行了。又不是荒郊野外,有三堵墙,一扇门护着呢,根本用不着花那些电费钱。
“哎,你看那是谁!”陈有光忽然指着路对面说。
按照布匹市场的营业安排,还差半个小时就要关店了,天又下着雪,他们索性关上店门,坐在了窗边,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岔心慌,静等着关店时间的到来。
“谁呀?”何小平眯了眯眼睛,朝着陈有光指的地方望去。
“那个死女子,还有咱豌豆嘛。”陈有光说,用抄着双手的袖子在自己鼻子上蹭了蹭。与此同时,他还有意无意,贼兮兮的看了何小平一眼。何小平看到他那眼神,忍不住就想说他两句,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陈有光说的“那个死女子”当然是马悠悠,除了走在左边的马悠悠,何小平还看见了走在马悠悠和豌豆中间的一个瘦高个男生。马悠悠说说笑笑,蹦蹦跳跳,不时还会猛然转过身,凑到男学生耳边嘀咕几句。两人马上就同时前仰后合的笑了。
而豌豆除了偶尔陪着马悠悠两人笑两声,基本是都是低着头,双手扶着书包带,默默地走着。
当然了,她也会在两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看上那男学生两眼。
陈有光之所以那么贼兮兮的看何小平,肯定是看到了豌豆偷偷看那男学生。
“没想到还是个三角恋。”陈有光笑笑,终于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这时候三个学生已经走远了。隔着一扇窗子、又隔着一条嘈杂的街道,何小平肯定是听不到马悠悠和那男学生的说话声的,但是他的脑袋里却被她们前仰后合的笑声塞满了。估计豌豆的脑子也被这一连串的笑声塞满了吧。何小平想。
“现在这男娃,一个个都跟豆芽菜一样,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又瘦又高,其实都是脆的、虚的,经不了几水就脱了相了,不像咱小时候,黑是黑,但是咱结实啊,是不是?”陈有光在一旁说。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暗示那个男学生不够男子汉,豌豆追不上也没有啥损失。
“以后不要胡说了,三个学生娃结伴往回走,有啥呢?”何小平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领他的情。
“我晚上有事,先走了。”何小平站了起来。他这么一说,就是把关店的事情都交给陈有光了。
“是不是梁媛请你吃饭,不想叫我?”陈有光问。梁媛这些日子都不来店里了,但是梁媛不可能总不搭理她干哥哥吧,因此,他一直怀疑梁媛跟何小平把他撇下了,两个人搞起了“地下活动”。
“除了梁媛我就不认识别人了!”何小平翻了个白眼,径直走了出去。
陈有光一脸尴尬,又十分的失落。
“活该,一天天的惦记谁不好,偏偏惦记那个姓梁的!”王妙红在隔壁店里嘀咕。
店里也没有顾客,她已经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儿了。然而,当何小平一走出店门,隔着一堵墙的两家店面同时安静下来,她忽然有些心慌,竟然莫名其妙地对陈有光有了几分期待。
齐二毛塞给何小平的纸条,何小平没弄丢,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呢。
雪刚下那会儿,他就把纸条掏出来看了一会儿,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打那个电话,直接上门拜访的好。
电话号码是荀之淮的,何小平打了电话,人家肯定是要做准备的,弄一桌子吃的不说,说不定还要影响工作呢。校长是干大事的人,不值得为他这个小人物浪费时间。反正自己只是想看看荀老师,悄悄的去,悄悄的走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想明白后,何小平买了几样东西,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向着城东开去。
荀老师住在纺织城。这里曾经是全国棉纺织品、布料生产制造交易中心,不过现在已经没落了。
何小平来到纺织城,虽然看不见老电影里戴着白帽子、穿着连衣裙、系着围裙的纺织女工,听不到轰隆隆的织布机响,但是他总有种菜贩子在菜地里行走的奇怪感觉。既亲切,又像做贼一样,不踏实。
“兄弟,到了。”在一个巷子口,出租车停了下来。
何小平朝着巷子里望了望,忍不住说:“还有一段距离吧。”
“巷子太窄了,车实在开不进去了,你得走两步。”司机说,按下了计价器。
“好吧,谢谢你。”在计价器机械的报价声中,何小平惴惴不安的下了车。
眼前的巷子是黑的,他不敢确定在巷子里就能找到荀老师的住处。
“要不然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回头说。
“我还有活呢。”司机回了一句,车窗升了起来,车子一溜烟没影了。
“没想到纺织城还有这么黑的巷子。”何小平咬了咬牙,走进了巷子。
从城南来的时候,天还没黑,这时候已经黑透了。冬天真是日短夜长啊。
雪还在下,已经能坐住了。何小平走在路上,明显能听到嘎吱嘎吱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