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视察藏区

尽管赵谌过宫,以和太上皇大吵一架告终,但三十七位中央官员辞职一职,还是经朱胜非百般斡旋得到解决。所有求去的官员都非常低调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毕竟他们只是想闹一闹,没谁真愿意回家抱孩子去。

此事之后,朱胜非非常郑重地向皇帝建议,收回成命。限制官员子弟荫补作官还可以,但大规模削减冗员,和大幅度降低官员待遇,这是徐绍都不敢干的事情。赵谌也十分郑重地告诉他的宰相,欲建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手段!

很快,为了报复那些依附太上皇的主和派大臣,赵谌堵气一般下了一道诏命。抗金事业进行到现在,已经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无数仁人志士,忠臣良将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国家不能忘了他们,朝廷不能辜负他们。为了振奋抗金士气,他决定,大力追封抗金功臣,录用这些人的后代。

他命有司在杭州行在建忠烈祠,以在西军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元老级帅臣,种师道入祭第一位。此外,如徐绍、徐彰、种师中等人皆在入祭之列。他甚至打算追封种师道王爵。群臣激烈反对,因为这个忠烈祠里祭祀的功臣,武臣占到大多数,连排第一的也是。

赵谌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放弃追封种师道王爵,又将入祀顺序作了改变,并加入一些文臣。但即便如此,也没能平息议论。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反对皇帝的大臣,非但有跟太上皇关系密切的主和派,连追随朱胜非的部分主战派大臣也认为不可,团结在许翰和徐良周围的积极抗战派则选择了沉默。挫败使得赵谌愈加恼怒,他随时暗藏兵刃在身,以防有人加害。

此时,他觉得朱胜非虽然是个忠于自己的大臣,但能力太差,弹压不住朝中局势。赵谌想要一个徐绍那样强有力的宰相,本欲召回秦桧,又怕重演臣强君弱的局面。许翰个性也鲜明,但他是言官出身,实际执政能力不行。想来想去,他想到一个人,前次相赵鼎。

赵鼎当年因为金军打到江北,在随太上皇撤往福建的途中被贬,受到耿南仲一伙残酷迫害。前两年境况才好一些,现在正主政地方。赵谌下诏,召赵鼎至杭州行朝,先委给一个虚衔,接着连续四次亲自召见,询问富国强兵之法。

赵鼎也是一个能力很强,个性张扬的官员,在官家面前慷慨陈词。他对目前的抗金局势感到乐观,认为西有徐卫提二十万虎狼,南有折、何、赵三宣抚手握雄兵,而金人连败三阵,士气大挫,只要朝廷能积够粮饷,精练士卒,很快就可以北伐中原!

他甚至提出了详细的战略,一旦开战,命徐卫率西军出虎牢关,直扑郑州;何灌率神武后军出襄阳扑往颖昌;折彦质提神武前军入两淮之地,威胁山东;最后,合师夺东京,逐北夷过黄河!大宋由此拉开战略反攻的序幕!

不难想像,赵鼎这番催人奋进的陈述,使得年轻的天子热血沸腾!赵谌当着赵鼎的面,情不自禁的猛捶御案,大呼过河!

第二日,赵谌就下诏,复赵鼎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得其人二度出山为相。

就在朝廷风云变幻,诡异莫测之际,徐卫在陕西却干得热火朝天。陕西转运使刘赣到致仕之年,上表求去,朝廷应允。徐卫认为刘子羽乃赣之子,善理财,遂和王庶商议,以“便宜黜陟”之权任命刘子羽“权陕西转运使”,主管陕西经济财政。

王庶于年初调钱三百万缗为先期资金,支援陕西重建。徐卫又自掏腰包,出资七十万贯,造农具买牲口,交付首批回乡流民,重建家园。流落异乡的陕西百姓闻讯,纷纷收拾行装准备还乡。陕西军民披荆斩棘,在遭受战争破坏的故乡掀起了重建的热潮。

川陕之人,无不以为自此便可以安居乐业,不再受战火侵凌,好日子总算有盼头了。徐卫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徐处仁临走时嘱咐他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连年征战,川陕又没有中央财政的支持,两地百姓为了战争的胜利确实付出重大的牺牲。现在,是该让川陕父老休养生息了。

有鉴于此,他发下命令,命各路帅司自即日起,停止招募壮士扩充行伍。原来处于战备状态的各地乡兵勇壮全部还乡生产。这等于是解除了陕西的“戒严令”,消息一传出,人民纷纷称讼王徐二宣抚的恩德。

与西夏的边境贸易也开展得如火如荼,二月,夏主李仁孝生日,虽然宋夏两国还没有正式恢复来往,但徐卫仍旧派出使者,携厚礼前往祝贺。西夏倒也没有小气,随后遣使南来,送给陕西良马二百匹。至此,宋夏边境上再无纷争冲突,两国商人云集边界,只谈买卖,不说兵戈。

以胡茂昌为代表的,有官方背景的商人,得到许多便利。他们输出的瓷器、纺织品、茶叶等货物,往往取得数倍乃到十数倍的暴利。商人们一笔买卖,往往净利数万至十数万贯。不过,官府的税收却不符合比例,徐卫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下令各榷场设置专门官员加强控制,稽查货物,征收商税。又命各缘边帅司,派士卒严查走私,一遇查获,款货全部没官,以涉案数额,处以脊杖刺配之刑。

在此前的多年里,徐卫一直忽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跟吐蕃之间的“茶马互市”。

在陕西境内,生活着数十万吐蕃人,他们被统称为“诸羌”,其实就是后世的藏人。早在大宋开国之时,原吐蕃帝国的一个部落首领的后裔“唃厮啰”就在临近汉族地区的邈川(今乐都),青唐(今西宁)为中心的青海湟水流域建立了政权。唃厮啰多次向大宋皇帝朝贡,并乞求官职。仁宗皇帝封他为“宁远大将军”,后又加封“检校太保,河西节度使”,唃厮啰的后裔,世世代代忠于大宋,即便在他们的政权解体,全部改为大宋州县,并入熙河路以后,这些人仍旧世袭军职,并成为熙河军的中坚,在历次对抗西夏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成就了熙河军能战的威名!

通过他们,陕西地方上与吐蕃内地展开延续数百年的茶马互市,用茶叶换战马。但是,因为宋金战争的突然爆发,熙河的部队一度奉诏勤王,并遭遇重大失败。党项人乘机袭扰,使得这种成为传统的贸易一度受到破坏。

在收复全陕以后,姚平仲就几次上报徐卫,要求制置司重视这个事,并请徐卫亲自视察河湟地区。

建武六年六月,在麦收以后,徐卫和张庆一道,专程前往熙河路视察。

熙河路,大致包括后世青海甘肃部分地区。比如熙河治下的兰州,就是后世甘肃省会兰州,治下的西宁州,就是后世青海省会西宁。

本来,在徐卫这些西进官员看起来,陕西的条件就算比较艰苦的了。但一进入熙河,他跟张庆才发现,跟这里比起来,秦州都算是天堂一般的所在了。熙河一路是神宗时期才建立,并且建立之初,远没有如今规模,通过多次大规模开边,方有今日之熙河。其建设程度,自然不可与陕西内地相比。因为在此地生活的,很多都是吐蕃人,他们虽然响应官府号召,开拓土地,进行耕作,但还是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游牧习惯。

所以,出现在徐卫面前的,颇有些他前一世看到过的藏区景象。成堆的帐篷,遍地的牛羊,身跨骏马放牧的汉子,还有那些穿着长袖长袍,面皮黝黑,两个脸蛋却红朴朴的妇女。

“太尉,当年王韶拓边,招抚三十万羌从事垦种,这些就是他们的第二代。羌人虽事耕作,却也没有放弃放牧,每年不但为官府上交皇粮,更提供牛羊马匹,遇有战伐,男子从军,妇女生产,熙河一路实赖之。”姚平仲身着便装,腰里挎着一把精致的弯刀。

徐卫驻马山冈俯视,毒辣的阳光烤得头皮发疼。但那些羌人却早习以为常,都忙着自己的事,也没注意到这群不速之客。

“你刚才说,这里的羌人原本叫甚?”徐卫突然问道。

“哦,此处羌人原是检校太保,河西节度使唃厮啰的臣民,唤作河湟吐蕃,以区别于凉州吐蕃。”姚平仲答道。

徐卫知道,凉州早已经被西夏吞并了,如今是西夏的西凉府,余众投奔河湟吐蕃。当年,西夏奠基者,也是大宋的叛臣李继迁以及他的孙子,西夏开国之主李元昊,都没有放弃对河湟吐蕃的进攻。在大宋朝廷的支持下,河湟吐蕃挫败党项人的攻势,造就了今日的熙河路。

说了一阵,几人被晒得难受,又饥又渴,张庆笑问道:“姚帅,咱不会回熙州去吃饭吧?”

“张机宜说哪里话?羌人最是热情好客,再说了,徐太尉来此视察,他们焉有不迎之礼?此地长官从昨天便开始准备迎接,太尉,请吧!”姚平仲说笑着,催动战马。百十骑风驰于高原,掠过成群结队的牛羊,引得羌人男女纷纷侧目。

不一阵,转过一个山谷,眼前霍然开朗。前方地势较为平整,一座规模大小如陕西内地草市镇的小城出现在眼前。这里的城池跟别外不尽相同,没有城楼,没有壕沟,只筑起低矮的土墙,因为年代久远,受风雨剥蚀,表面坑坑洼洼。

那城门,也不过是道木栅。此时,门前云集着人群,左右两边,执枪挎刀的羌人汉子列成队形,甚是隆重。又有不少人居于其间,手端果品酒水迎候。徐卫一行人刚出现,鼓号声大作!

“太尉!这是羌人在欢迎你!”姚平仲纵马大笑。

至近前,众官并卫队都勒住马。只见数十名羌女,随着鼓乐之声,甩动长袖,载歌载舞。羌女歌声高亢,徐卫虽听不懂,但见到长袖飞舞,歌声悦耳,顿时想起他前一世时经常听到的藏歌。

不一阵,那些羌女踏着飞快的步伐拥过来,围着徐卫的卫队起舞。徐卫的卫队都是两河子弟,哪见过这种阵势?都看得眼花缭乱,惊奇不已。

突然,鼓乐之声骤停,那些羌女俯着身,长袖拖于地面,缓缓后退。再看前方,只见一膀大腰圆,满面胡须,身着羌袍之人,约有四五十年纪,手里捧着一条洁白的布大步而来。

徐卫一看,分外亲切,这不就是哈达么?

“太尉,他这就是要给你献达呷,请下马接受。”姚平仲提醒道。

徐卫并众官与卫士均翻身下马,那羌汉行至跟前,姚平仲一侧身,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什么,对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一俯首,将手中的白巾高高举起。怎么接受哈达,徐卫还是知道的,也俯下头去,等对方给自己挂在脖子上。

谁知,他却想错了。那羌汉等他一俯首,就将达呷裹在他的头上。后头的卫士们一看,全都怔住了。因为在汉人的习俗里,只有丧失考妣,才会头缠白布,披麻戴孝。

原来,在藏人的传统中,最先哈达并不是礼巾,它是吐蕃君臣高官所缠的头巾。头部是人身至高无上的器官,缠在头上的头巾是全身饰物中最高尚的饰物。当遇到尊敬的人时,解下头巾献给对方,表示顶礼膜拜。

等达呷一献完,姚平仲就在旁解释道:“太尉,此乃世袭廓州西面都巡检使,多嘎阿里骨,他是唃厮啰的侄孙,世代镇守此地。此番熙河军东进,他输送了八百精兵,他的儿子攻金军壁垒有功,被擢升一级,补修武郎。”

徐卫点头,那多嘎阿里骨退后两步,伏拜于地,高声说着什么,料想便是见过太尉,或者宣抚相公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