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狐皮大氅
十一月底,陕西南路招讨司部队在敷政境内击退金军阻击后,轻取敷政县,继续推进。鄜延大震当身在延安的娄宿得知攻下保安军的原来是紫金虎时,大感意外,而此时,徐卫又接连击溃金军两次阻击,兵临延安的南大门甘泉
当时,甘泉的金军主力大多调往鄜州作战,留守兵力非常有限。徐卫几乎不怎么费力就拿下了城池,实现了前些时候在保安军的谋划,成功地将延安和鄜州隔开。娄宿大惊,急忙收缩兵力,死守延安府城周边地区。
徐卫此时只两万三千余兵力,粮草也只能再支撑十日之用,如果在甘泉坐等保安军来补充,显然就会贻误战机。他没打算在甘泉久留,稍作休整的同时,派出踏白斥候沿洛水往鄜州打探消息。作出了两手准备,如果鄜州有变,他就立即放弃甘泉,原路返回保安军。只要还有战机,他就马上南下助战
到目前为止,他这一路打得非常顺利,从轻取金汤城开始,共败金军四阵,拿下了保安军全境,并攻取了延安府治下的敷政和甘泉两县。但老实说,保安军防备较为空虚,而且守军大多是原鄜延张深的部队,再加上徐卫凭借其实力和威望,得以顺利推进,并不值得骄傲。若是能拿下鄜州,再高兴不迟。不过,这就要看“小太尉”打得如何了。
十一月二十六,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虽然没有下雪,但寒冷的气候对出征在外的西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因为这次大举反攻事出仓促,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妥当,西军十月出征时,将士们很多还穿着单薄的衣裳,当时不觉得怎样,但一旦要临近腊月,天气迅速转冷让他们苦不堪言,部分将士甚至从金军尸体上扒下棉衣皮裘穿上保暖,也顾不得什么破旧和晦气了。
徐卫回到军帐里,解下身上的大氅扔给亲兵。那是部将献他的战利品,据说是用好几张火狐的皮毛制成,十分珍贵。士兵将它从一名金军谋克尸体上扒下来,送给大帅御寒。
刚才,他走访了甘泉县城。本地百姓对官军收复失地当然欢欣鼓舞,金军占据鄜延之后,又特别是娄宿主持金国陕西事务期间,虽然约束将士,禁止粘罕初入陕西时的屠杀和掠夺。但沦陷区的百姓还是生活在高压之下,女真人任用了大批汉官替他们管理政务。因为西军接连破坏金军麦收,使金军的后勤补给出现了大问题。金人遂把这个负担转移到沦陷区百姓身上,征粮,征税,抽丁,名目繁多,达到数十种。讽刺的是,这些主意,绝大部分出自投靠金军的汉人。
徐卫走访的人家中,十有七八,当初在县城里虽不说是大户,但也是小康之家,现在却仅能维持最最基本的生活,刚好冻不死,也饿不死而已。但他现在爱莫能助,他是指挥作战的统帅,不是司仪行政的官员,因此只能好言安慰。
“百姓仇敌之心甚切,均盼恢复,倒叫我等行伍中人惭愧啊。”坐下之后,徐卫一边烤着火一边说道。
杜飞虎立在他身边劝道:“我辈武人,从命受节是本分,也是无可奈何。大帅不必太在意,这些事,自有朝廷和宣抚处置司操心。”
徐卫并不反驳,从道理上来说确实是这样。军队只管打仗,其他的事自有朝廷和官府操心。但从小的说,军队如果没有百姓支持,将失军心,军失民心,那这样的军队再骁勇也不可取。从大的层面说,中国历史上,凡是欲成大业之人,无不争取民心支持,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大宋的民心,或者只说陕西的民心是什么?那就是盼望驱逐北夷,恢复故土,过上安稳平凡的日子。一个人光有威望不够,威望能够让别人畏惧你,但不足以让人真心拥戴你。
杨彦和张宪两个同时进帐,报告说伤残将士均以妥善安置,军中情况稳定,只是天气寒冷,许多将士还穿着单衣,实在耐不住冻。磐石军有一队士兵聚众哄抢了民宅,其实也没抢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件羊皮袄,军方派人调查的时候,当事百姓也说将士们奋勇作战,收复失地,却还身着单衣挨冻,几件皮袄,就当是他们的心意,不必追究了。但军中的司法军官还是按军法处以极刑,并传示各军引以为戒。
徐卫听罢,点头道:“应当如此,军法威严不容侵犯,上至本帅,下至普通士卒,一视同仁。你们下去,也要严加约束部属,任何扰民害民之举,一律严惩不怠”
“大帅,犯了军法该杀就杀,没什么好说的。但这大冷的天,弟兄们实在是苦。是不是想想办法?我们给钱就是”张宪建议道。
徐卫苦笑一声:“今日巡城,这满城的百姓被金贼压榨得苦不堪言,便如军汉们抢夺的羊皮袄,对百姓而言,也是事关生存的物件。当兵吃饷,死且不惧,何畏严寒?”
杨彦张宪两人闻言都称是,并无二话。徐卫一时无言,也不知想些什么,最后将目光落在挂于架上的那领狐皮大氅上。命士兵取来,交给张宪。
“大帅,这……”张宪疑惑道。
“你亲自把这东西拿去,交给伤兵御寒。”徐卫说道。
杨彦一听,立即阻止道:“大帅,这是将士献给你的,怎能……”
徐卫摆摆手,打断道:“现在全军将士许多都忍受着严寒,本帅凭什么就堂而皇之的穿这珍贵皮毛?”
“相公是军中统帅,就凭这个”张宪说道。
“本帅书倒是读得不多,但我看从前历代的名将们,几乎每一个都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受到爱戴。现在条件艰苦,情况复杂,我军一方面要严明军纪,凡不法之事必加严惩。但另一方面,为将者也要以身作则。比如这个事,士兵们虽然知道抢夺民财犯了军法,理应处死,但心里一定有怨恨。不管是怨我徐九,还是怨统兵官,又或是怨上头,这种情绪久而积聚,会影响军心士气。但如果我徐卫,身为帅臣也在挨冻,他们自然就心悦诚服。你们也要记住,下面的人,不患贫,而患不均。”
张宪看了手中那件火红的大氅,正色道:“卑职谨记。”
杨彦见状,服气道:“卑职身上这件貂绒袄,回去看谁顺眼送他。大帅都在挨冻,我凭什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