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他也已明白,人类对人类做了些什么。◎

时间至多过去了八分钟, 尔纳巴就收到弗丽达抵达星谷的消息。

他朝柏莎递去一个钦佩的眼神,起身,亲自下楼去迎接那位半神。

餐厅里的其他人除柏莎外, 各个坐立难安。

迦南在为保护柏莎做战斗准备;迪夫刚吃完烤鱼, 现在在屋里走动消食;埃莉卡说着不在乎,心里对那位半神还是有点畏怯。

柏莎坐在原地, 打着哈欠,等待故人的到来。

不久, 尔纳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棕发黑眸的半神女士跟随在他身后一同进来。

弗丽达几乎是一进门,黑眸就牢牢锁向了房内的银发女人。

银发女人也在看她。她们两个平静对视, 不说话, 不攻击, 整个房间的气氛却愈发地紧张起来,让人无法喘息。

所有人都安静了,仿佛大家默契地要将房间当做战场让给两位女士。

不, 也有例外。黑发青年靠近柏莎, 小声问道:“老师, 弗丽达来了吗?”

众所周知, 法师们成为半神后,听力、视力都会得到显著提升, 某个名为伍德的男士更是对弗丽达良好的听力体会尤深。

于是,此刻,青年的话刚落下,柏莎便见到弗丽达的牙齿紧碰在了一起。

柏莎忍住不笑, 柔声告诉青年, “这位就是弗丽达。”

随着话语, “柏莎将军”的手臂前挥,直指“战场”另一侧的“弗丽达将军”。

“战场”的和平就此被打破——

弗丽达冷笑,“我真怀疑某人现在挑选男人的品位。”

柏莎手臂揽到迦南腰间,“他不是很可爱吗?”

“愚蠢还差不多。”

“愚蠢一点,才可爱。”

“我猜,你为他花了不少钱?”

“他身上你能看到的,都是我买的。”

“听语气,你还挺自豪?柏莎,我快要同情你了。”

“同情我干什么?弗丽达,你不会明白,年轻的男人有多好。”

迦南:“……”

明明是她们两个吵架,他为什么觉得受伤的人是自己呢?

老师,原来我在您眼里是个愚蠢的男人吗?

迦南委屈地靠向柏莎,柏莎抱了下他,以做安慰,但这还不够。

他挨近她,向她索求了一个吻,这样,好像勉强算够了。他咽下从她那里掠夺来的部分,痴痴地看着她。

弗丽达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名为嫉妒的虫豸从她的心上爬过。

她本可以想,空有外貌的男人,给她她也不要。

可她已然从魔法塔得知,青年是个魔力强大的魔物。

为什么像这样强大、英俊的男人,总是会爱上你呢,柏莎?

是因为你漂亮吗,因为你天赋异禀吗,还是你就是单纯的幸运?

弗丽达自问着这些她永远不会问出口的问题,转身,向外走去。

尔纳巴跟上她,“弗丽达大人,您要走了吗?”

弗丽达:“走?我为什么要走?我比里面那个女人强得多。”

尔纳巴:“您的意思是?”

弗丽达:“带我去看看这里的法师。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们。”

-

一声声赞美将半神弗丽达淹没。

星谷收留的法师们,大多还不到高级,半神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堪比神明。

女法师们则更是夸张,她们中有好多人都是听闻了弗丽达的名字,才踏上了法师的道路。

弗丽达被她们围在中间,脸上凝固着尴尬的笑容。

远处旁观的迪夫说:“弗丽达一定很讨厌围着她的那些人吧。”

他没忘记,那个女人喊埃莉卡“废物”时,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她这样的人,懂得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吗?

埃莉卡没有搭话,再次看到弗丽达,她发现她已没有那么在意她了,她此刻的内心非常安宁。

倒是有另个人回答了迪夫:“不,她不讨厌。”

他们回头,看到说话的柏莎,和她身旁的青年。

“柏莎大人,迦南先生,你们也来了。”埃莉卡说。

“尔纳巴说,这一层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可能也是像那边的弗丽达一样,去给这里的法师们讲课吧。”柏莎说。

迪夫还在想柏莎刚才的话,“柏莎大人,您为什么说她不讨厌?”

柏莎说:“在弗丽达的定义里,那些人都是弱者,她对弱者可能轻视,可能冷漠,但绝不会讨厌。”

埃莉卡问:“她对我也是这样吗?”

柏莎点头,“她当时的话不是针对你,她对她定义里的所有弱者怀有一致的鄙夷。可无论怎么说,她的用词都太难听了,如果就变形学的领域来说的话,她同你相比不也能说是一个‘废物’吗?”

埃莉卡低头道:“柏莎大人,我不想用这个词形容她。”

柏莎微笑,“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样。”她抬手,揉了揉埃莉卡的头发。

迦南羡慕地看着埃莉卡,他希求地看向柏莎,想为自己也争取来一个抚摸。

不想,尔纳巴先生出现了,他把柏莎领去了一旁,过了会,埃莉卡、迪夫也被星谷的人带走了。

迦南好难过,为什么没有人拉他过去帮忙呢?

“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娇弱、能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女人吗?”

有人在说话,迦南回头,看到了弗丽达。

“弗丽达大人,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弗丽达抱着手臂,目视前方,“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迦南手握拳头,抵唇思忖,“您在说的人该不会是我的老师吧?”

弗丽达瞥他,“不然还能是谁?”

迦南懂了,弗丽达果然是在和他说话。

他礼貌地回道:“老师一点都不娇弱,您可能不了解她。”

弗丽达从鼻子里哼出笑声,“呵,我不了解她?”

迦南:“如果您了解她,您怎么会觉得她娇弱呢?老师很强大,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类法师。”

弗丽达气恼,“你还真是愚蠢至极……!”

她都不敢说自己是最强大的法师,柏莎凭什么是?

迦南懊恼又一次听到“蠢”这个词,他希望老师不是真的这么认为他。

至于其他人的评价,他不在意。眼前的这个女人显然既不了解老师,也不了解他。

他转身,就要离开,女人却又一次开了口。

“所以,你是因为她强大,才喜欢她的吗?”

迦南停住脚步,回过头,表情茫然地看向弗丽达。

“弗丽达大人,有谁会因为一个人强大,就说喜欢呢?”

“有无数人。那你喜欢她,是因为她漂亮吗?”

“如果能因为漂亮就被喜欢的话,就太好了。”

那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胜过尔纳巴先生了。

“这么说也不是?”

“不是。”

弗丽达双手紧攥,声音变得大声。

“总要有理由吧。你喜欢她,总要有理由吧!”

迦南也好希望,喜欢是有理由的事。

可惜不是,喜欢是不讲道理的事,就像他喜欢老师,而老师喜欢尔纳巴先生。

故而,他无法回答。但如果把问题替换为“喜欢哪里”的话,他又可以很容易地回答了。

他就这样悄悄把问题调换,向弗丽达说起柏莎的事。

他说的内容巨细靡遗,详细到柏莎腰后侧的一颗痣,她端起茶杯时翘起的手指,她伤心时勉强露出的笑容,她暗暗帮助他人不爱声张,她睡过头头顶会有五根头发竖起来,她酒量好像很好但醉的时候会乱说话,她喜欢吃铺了樱桃果酱的蛋糕,她不太擅长做菜可开膛剖腹很厉害,她被夸漂亮时会昂首挺胸说“这是当然”……

大概说了几千上万字后,弗丽达出声打断他:“够了!”

迦南:“好吧。”

迦南意犹未尽。这就够了吗?他才刚开始说呢。

弗丽达说:“这不是我要听的。”

迦南疑惑道:“那您要听什么?”

弗丽达:“我要听,我要听……”

听你说,你爱她是因为她以弱者的姿势,跪在你的脚边,乞得了你的同情、你的爱怜。

唯有这样,我心上的嫉妒才能平息。

因为我此生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我不依附任何人生存至今,我永远不会出卖尊严去求取爱。

一晃神,她想到了那个叫多琳的女孩,她憎恨那个女孩能够轻松抛却尊严,从拉托纳那里得到爱。

柏莎,你一定也是这样的,一定也是……

弗丽达陷进了思考,脸上呈现出痛苦到扭曲的表情。

迦南看着她,以为她的痛苦源自他没有回答。

于是,他努力寻找着可能符合弗丽达期待的答案。

过了会,他想到了——

“弗丽达大人,我喜欢老师,是因为在她的身边,我感到很幸福。她真心地关心我,也不只是我,还有埃莉卡女士,迪夫先生,甚至是昆西先生那样糟糕的男人,都曾被她关心过。”

他停了停,看向弗丽达,“我想,她的关心,您也曾体会过吧?”

这样说,您应该就能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她了吧。

迦南露出了诚挚的笑容,他以为弗丽达的痛苦能因此被抚去。

然而,这句话彻底地把弗丽达推了下去。

往昔的记忆,如同太阳的光芒,从弗丽达心中的天空照射而下。

太耀眼,炽热,无法逃离,令人干脆想把太阳毁掉。

-

柏莎结束尔纳巴委托的授课,出门找到迦南,发现弗丽达在他的旁边。

她看向弗丽达,见到她的脸色白得吓人。

“你还好吗,弗丽达?”

柏莎问候道,手伸过去,被那位半神一把推开。

“我不需要你管!”弗丽达厉声道。

柏莎耸肩,满不在乎地收回手,“弗丽达,你脾气比以前更差了,是不是压力太大?”

弗丽达抱臂,扭头,“说了,不关你的事。”

柏莎眨眼睛,“我猜,是他又有新女人了?”

不,这都不是猜测。她和迦南当时就在现场,叫什么来着的,什么琳……

多琳。弗丽达想到这个名字,指甲紧扣在臂,把肉掐出了血色。

看着她这样子,柏莎知道自己说对了,一时间,她竟说不清心中感到的喜悦多点,还是同情多点。

幸灾乐祸,她是有的。她心里的小人在哈哈大笑:看吧,弗丽达,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

可是想想,她已经从中脱离,而弗丽达的痛苦还不知何时能结束。

拉托纳有种神奇的能力,他会让爱他的人深陷沼泽,除了下坠便别无他选,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柏莎现在回忆往事,自己都会诧异她当初为何能爱他爱到那个地步。

她爱得什么也不在乎了,只要他愿意回头,她就可以原谅所有的事。

柏莎想到这,心中一凛,感到后怕,她为什么要原谅他啊?她欠他的吗。

谢谢你,拉托纳,还好,你到最后都没有来找过我。

柏莎手撑着脸,从不堪回想的记忆回到现实,无论怎么说,那个人都已和她毫无关系,她现在也已有了新的恋人。

她看向那位(她单方面认为的)恋人,见到他正在望着自己发呆,表情愣愣的。

你在想什么呀,迦南,像我这样可爱的女人在你面前,你不该主动过来抱抱我吗?

她不知道,青年不久前刚和某人说了一堆喜欢她的话,现在心里充沛了太多情感,反而不敢动作了。

此刻,随着她走上前抱住他,他身体里的情感找到了出口,化为了一个激动到有些叫人无法理解的拥抱。

他把她双脚腾空地向上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柏莎头晕了,“你好幼稚啊,迦南!”

“我喜欢你,老师。”

“我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不知道,想说就说了。”

或许是因为弗丽达问他的问题吧。在回答的过程中,他意识到他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喜欢她。

难道说,这就是弗丽达问他问题的用意吗?

弗丽达大人,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如果弗丽达知道迦南在想什么,她会气得当场呕血。

事实上,她已经想呕了,不过是呕吐。

这两个人真恶心……!

弗丽达一脸嫌恶地撇开视线,就要离开。

银发女性见她要走,赶忙叫住她。

“弗丽达,我送你一条建议。”

弗丽达才不听,但柏莎已经开口了。

“他能找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不能多找几个男人?年轻的,或者年长的,总之要挑好看的。你说,尔纳巴怎么样?”

迦南的身体猛地一滞,柏莎险些被他甩在地上,他托住她下沉的身体,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被她吓到了。她、她她……怎么可以把心上人推荐给别的女人啊!

比起他的反应,弗丽达可说是毫不在意,她脚步都未停顿地离开了。

反倒是迦南,他迟迟无法从刚才的话语中回过神,他双手搭住柏莎的肩膀,神情紧张。

“老师,您不可以把我给别的女人。”

“我为什么要把你给别的女人啊?”

“嗯,像是说……您厌倦了我?”

柏莎咬唇,“厌倦你,就要把你给别人吗?迦南,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坏的女人啊。”

迦南摆手,“不,您不是。”他又怯声问道,“那您……还会再找其他的男人吗?”

柏莎懂了,他是在介怀她刚才对弗丽达说的话。

真是的,这个笨蛋,那是我针对拉托纳的话,又不是针对你!

柏莎笑得无奈,“我不会。除非你背叛我,到时你找多少其他女人,我就找多少其他男人。”

迦南晕眩了,“您在说什么呀,我为什么非要找其他女人不可呢?”

柏莎手抵下颚,她试图揣测拉托纳的心思,“可能是,经不起**?”

迦南恍然大悟,但这也说不通,“老师,我通常是**别人的那个人。”

柏莎难以否认,“也对,你这么漂亮,是很能**他人啦。”

迦南眼睛眨呀眨地看柏莎,“那我有成功**到老师吗?”

柏莎静静回忆了过去,再怎么想,都是她**他更多点。

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要继续努力。”

迦南受伤地按住胸口,他以为他已经很努力了。

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老师?

可是想想,他已成功诱骗了正直的她和他做了那么多不正直的事。

或许是您,还没觉察到这一切吧。

他羞愧,又自豪地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

傍晚,弗丽达离开,众人被星谷的法师们围住,要他们讲述学院里的生活。

柏莎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尔纳巴出现了,他朝她和迦南招了招手。

柏莎、迦南会意地站起,他们跟随尔纳巴一路从喧闹走向宁静。

四周逐渐寂无人声,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尔纳巴阐述近年星谷调查结果的声音。

尔纳巴先是说了魔晶石就是龙鳞的事,关于这件事,柏莎、迦南都已知道,只是还不能确认。

柏莎问:“星谷是已经对这件事完成了确认吗?”

尔纳巴说:“听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

这时,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是一间房间,看装潢像是被用作了会议室。

尔纳巴请他们进去,坐下,他将门合上,他再度转身面向他们的时候,神情严肃了不少。

尔纳巴说:“柏莎,你知道,魔法塔、修道院为什么要管控复原魔法等高级治疗魔法吗?”

柏莎回答:“我不清楚。但罗兹教授提到过,他和他妻子都不相信现存的治疗魔法。难道说,是因为治疗效果不如预期吗?”

尔纳巴摇头,“不,现存的治疗魔法效果很好,只是会有一些‘副作用’。”

柏莎:“副作用?”

尔纳巴:“被高级治疗魔法治疗过的伤员,都会陷入谵妄、疯狂,产生幻听。普通人通常坚持不到两天就会被幻听折磨到自尽。法师们能坚持得更久点,但最终也基本会走向死亡。在过去,治疗魔法还不受到管控,很多法师都是因此而死,蔷薇坟墓里现在还可见到他们的尸体,他们身上到处都是他们自己切割而出的伤口。”

迦南神情悲伤道:“为什么会这样呢,尔纳巴先生?”

尔纳巴温和地看向迦南,“因为我们的魔法和你们不一样,不属于我们自己,是我们偷窃来的。”

柏莎有所领悟,“你是说,这件事和龙有关吗?”

尔纳巴:“请听我说下去吧。这种治疗魔法令人发狂,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发狂。越是强大的法师,越能抵御那种诡异的幻听。如果停用魔法,撑过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幻听会慢慢消失。但在那之后,伤员的身上会留下变化。”

柏莎:“变化?”

尔纳巴:“请看。”

尔纳巴把左手置于桌上,他一点点地向上卷起袖子,随着他动作的进行,他左臂膀上一片片棕红色的东西逐渐**在二人面前。

这是什么?柏莎好奇地向前倾身。

像鱼鳞。但又不是鱼鳞,这是……

龙鳞!

柏莎骇然,整个人带动椅子向后退了半步。

尔纳巴却神色平静,他看起来已同这些鳞片共处多年,“我们叫这种现象为‘龙化’。你们已经猜到,龙的灭绝和人有关。但故事还未结束,人自以为戕害了龙,人却没有胜利。我们猜想,龙族在被灭亡前施下了诅咒,它们自己的后代不再有龙鳞,但凡是使用龙鳞释放、或接受过魔法的人身上都会发生相应龙化。”

柏莎抬手,“等下,尔纳巴,你说的是‘凡是用龙鳞释放、接受过魔法’,而不是‘凡是用龙鳞释放、接受过治疗魔法’……”

尔纳巴沉重地将头一点,“是的,我就是这么说的。这也是我们星谷近来调查迈出的‘重要一步’。我们认为,所有使用龙鳞释放过魔法、或接受过龙鳞释放魔法的人,身上都会发生龙化。只是这些龙化沉睡在人的体内,唯有当被唤醒时,才会带来幻听的痛苦、或是对人的躯体造成改变。”

尔纳巴停了停,继续说:“我们目前所知,唤醒龙化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即为接受高级治疗魔法的治疗。”

柏莎:“第二种呢?”

尔纳巴的声音低了下去,“第二种,是法师们从半神跨向人神的过程。”

柏莎:“……”

柏莎默了。她难以克制地想到拉托纳,想到那位已然成为人神的法师。

她背脊发凉,头颅里嗡嗡作响,她摇头,不断说着“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只是拉托纳,还有弗丽达、还有所有已成半神,准备向人神迈进的法师。

法师们,每个法师毕生所求的不就是成为更高等级的法师,乃至于成为神吗!

可……尔纳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这些法师一生所求的东西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我们在走向的不就是一条抛却自我、把自己变成龙的路吗?

不,不只是这样,如果这些事是真的,其背后还意味着更加骇人的事情。

柏莎抱头,声音颤抖地说:“尔纳巴,如果修道院、魔法塔是为了这个原因管控治疗魔法,你不就是在说,他们什么都知道吗?他们知道法师们会龙化,却还要鼓励法师们追求更高的等级、追求成神?为什么啊!你简直就像是在告诉我,他们希望我们成为龙……”

柏莎的声音从高亢到低微,然后是不再说话。

她的手臂垂下去,整个人向后一倒,神情呆滞,眼里无光。

迦南握住她的手,试图为她冰冷的手递去一点温度,但没用,他的手也同样冰冷。

青年从不真的愚蠢,只是习惯于将每个人都向善意的方向揣测。

但此时,他也已明白,人类对人类做了些什么。

坎普说过,龙浑身上下都是好东西。

龙鳞,龙血,龙肉……

-

伍德不知等待了多久,大人的笑声才渐渐平息。

在恐惧过后,他对大人又产生了更深的同情。

伍德猜测成神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要不然当初欧恩法师不会放弃成神。

唉,所以,大人您为什么不放弃呢?

伍德就这样问了拉托纳,拉托纳避开了这一问题,他嘴唇张合着,说起了另一件事。

“那个从地下室逃出去的孩子。”

“嗯?”

“大家只知道,他逃出去了,他们不知道,他……”

话语到这戛然而止。伍德还在等待拉托纳把话说完,却见到他毫无征兆地向后一倒,合上眼睛,竟是睡着了。

草堆的方向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伍德摇头自语,您到底想说什么啊。

他却又没有办法,只好起身,从地下室离开。

他带上了门,在心中轻声说道:晚安,大人。

-

“恭喜你,获胜了。高兴吗?你是未来会成为神的孩子。”

“但你还需要一点伪装,你太丑了,神明必须完美无瑕。”

说话的男人屈身,手指穿过面前小儿的淡蓝色发丝。

“你的头发很漂亮,我会保留,我会参考你的头发,将你的眼睛变得一样漂亮。”

“你的身体会得到重塑,你的出生会变成显赫的贵族,等你长大了,我会让你成为学院的教授。”

“女人,金子,权力,这些东西你以后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对了,还有名字也更换吧,不,不要告诉我你叫什么。‘拉托纳’,记住,这就是你以后的名字。”

……

小儿从黑暗里逃离,又被再次丢进黑暗。

眼球被挖去,皮肤被扒掉,头骨被砸碎了又遭到重塑。

剧痛过后,他睁开眼,在镜子里看到美得像人偶的人。他问,这是谁?

“这是你。”“你是拉托纳。”“你是未来的神明。”

这是我。我是拉托纳。我是未来的神明。

小儿就这样披着人偶之身,一天天长大,刚开始还很幸福,后来脑海里出现了噪杂的呓语。

小儿痛苦,难以入眠,却又知道,这是他命运的一部分。

他为此而生,注定要成为“神明”。虽然他已慢慢知晓,那呓语根本不来自于神,而是来自于龙……

时间向前推移,每天他都在同声音斗争,慢慢,他放弃了,他想把身体交给呓语的主人。

他听不懂呓语在说什么,呓语却常催促着他说话,他什么也不说,因为不知要说点什么。

他是谁呢,在“拉托纳”之外,他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有一天,呓语消失了。

在和那双绿色的眼睛对视时,周遭突然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不太习惯,甩了甩头,停下时,他从她眼里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是谁?

“老师,老师,您怎么了?”

“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您就算没给我准备礼物,也至少对我说声生日快乐吧。”

“生日快乐。”

银发少女看着男人木楞的样子,笑了。

“算啦,放过你,陪我出去玩吧,就当做是给我的礼物。”

手被握住了。身体向前倒去,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冲下楼梯。

在还未想到拒绝、未能明白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大楼。

阳光暴雨般从头顶倾洒而下,他茫然四顾,不知自己在哪,不知自己是谁。

心底,失了名字的肮脏小儿在角落里兀自哭泣。

外面,泪水冲出眼眶,从不属于他的眼球里落下。

少女听见哭声,回头,错愕地望他,握了握他的手。

“老师?”

“……柏莎。”

小儿借人偶之身,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暗暗抬头窥探她,不明这样漂亮的人为何会牵起他的手。

他不懂,困惑,又觉得高兴……

小儿时而觉得,人生于他而言,短暂得像是只有数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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