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不漂亮,还奇丑无比。她进入魔法塔学习后,遭到了几乎所有法师的孤立。◎

乔治的目光淡淡从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扫过。

“看来你的恋人又想起你了。”乔治说。

“您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柏莎说。

“你猜我为什么说, 和魅魔恋爱不容易?战争时期,我负责打探敌军消息,在这期间, 我看到了茵卡, 也就是梅尔达,太多次的变化。后来, 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再也没变过了。”

迦南轻声说:“我们族人生来习惯取悦他人。”

乔治说:“你们以此为食, 也很正常。”

迦南在心里摇头,不,乔治大人, 您错了, 如果只是以此为食, 还用不上费心取悦。

世上有太多食物,姐姐们、以及大多数的魅魔都活得潇洒自由。

只有当魅魔喜欢上某人时,烦恼才会出现。

克制不住想要讨好, 又惶恐对方不是真心爱自己。

魅魔, 要怎么确认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是真心, 还是被自己的特质吸引来的呢?

迦南想, 祖母那样伟大的女性,过去可能也惶恐过吧, 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谨小慎微。

但他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在慢慢平息,老师坚定的喜欢给予了他力量, 他现在会想, 他这个人除了身体之外, 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可取之处。

他顺着思考,看向他的恋人,对方也正在看他,且表情神神秘秘。

柏莎靠到他耳边,悄声说:“迦南,偷偷告诉我。”

“嗯?”

“你遇到我之前,‘吃’的都是什么?”

“什么也不‘吃’。”

“不会饿死吗?”

“不会。但会有‘失控’的副作用,所以我才会来找您学习安抚魔法。”

柏莎“唔”了一声,从他身旁跳离,她有点羞愧。

“结果,安抚魔法对你还造成了那种效果……!”

“嗯,它从根源上杜绝了我的烦恼,真是了不起的魔法。”

柏莎难以理解地看着黑发男人说出这种话,如果她不是亲自看过、碰过、以及……过,她会怀疑他根本不是个男人。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啊。”柏莎叹气。

“其实,我已经开始在乎了。”迦南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乔治听到他们的讨论,看了过来,“我作证,柏莎的安抚魔法很有用。”

柏莎好奇望向乔治,“乔治大人,您应该知道那个半兽人的事吧?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后,您为什么还相信我的魔法呢?”

乔治说:“就是因为他的事,我才会说这一魔法有效。”

柏莎:“可他后来……”

乔治:“柏莎,你为什么不想,不是你魔法的问题,而是有人用了手段?”

因为我想不到他人这样做的目的。她那时还只是个高级魔法师,安抚魔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法。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话题没有接着继续,转眼,他们到了第三个迷宫。

这个迷宫竟然不是风、也不是土,是力之迷宫。

推开门,他们一行三人看到了一个广阔的训练场地。

训练场的地面、空中各摆放了数十个黑色靶子,且每个靶子上都有着数字标识,数字从10~5000不等。

“看到上面的数字了吗?当打击的力度和上面的数字相符时,靶子就会被击退,全部击退后,门就会开启。”柏莎为迦南讲解道。

“老师,如果力度超过数字太多,会怎么样?”

“太多、或太少,都属于不合格。如果对同一个靶子进行了三次不合格打击,这里的地板会随机塌陷一块。”

迦南低下头,看到大家的脚下都有着方格地板,每格地板大概足够两个人站立。

“看那边。”乔治指向训练场角落的白色靶子,那个靶子上写有数字100。

乔治说:“这是个安全靶,它的目的是协助挑战者了解,数字100大概代表着什么样的力度,它被击退后会再次重生,它被击错也不会有任何惩罚。”

迦南看向安全靶,跃跃欲试,“我可以对它试一次吗?”

两位人类法师都朝他微笑点头,鼓励道:“去吧。”

迦南点点头,面朝向白色靶子,开始施法。

100是什么概念呢?应该……是不用太多魔力的意思吧!

迦南随意地打出一击,光箭飞射出去,直中靶心,“滋滋”响声后,白靶被火焰包裹,倒成了一堆焦木。

这就是击退吗?迦南眨眨眼睛,看着白靶,等待它重生。但,重生久久没有到来。

他困惑地转过头,见到两位人类法师哆嗦着身体,合不上嘴巴。

“不愧是梅尔达的孩子啊。”乔治轻声感慨。

“您说什么?”柏莎没有听清。

“我说,不愧是梅尔达的孙子。”

“梅尔达也这么厉害吗?”

“除了我爷爷,恐怕人类法师里没人是她的对手。”

“欧恩连人神都没有成为,却这样强大,这是不是说明,法师等级、龙化程度,都不能概括法师的实力呢?”

“本来就是这样。遗憾的是,很少有人能懂这个道理,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在追求等级,一个初级魔法师还怎么敢去学习中级魔法师的魔法呢?而真相是,他只要想学,他就能学会。”

柏莎沉默了,她想到了洛克山的法师米尔,他看到安息杏时,那复杂的眼神,现在,她明白了。

无名法师看透了世界。等级是人为构造的概念,神明也没什么好执着成为的,如果法师的终途是成为某人的盘中餐,那或许,这一切,还及不上停下来看一场日出。

他们交谈结束时,魔物青年向他们走来。

“老师,那个白靶为什么没有重生?”

“因为,它被你摧毁了。”

柏莎按住太阳穴,她想起了学院的那台被他摧毁的魔法测量仪器。

“我……已经努力克制力气了。”

“嗯,我知道。”

柏莎走过去,揉搓了两下他低下来的头发,他被水打湿的头发还没有干,不过她并不在意。

“乔治大人,”安慰好她的“大狗狗”,她回头看乔治,“这一关还是交给我们吧。”

“没问题,我好久没有施展过魔法了。”乔治活动了两下手掌说。

这位中年外表的法师身上,看不出一点年过百岁的痕迹。

柏莎想过,乔治会不会也吃过龙肉,但她又想,有些秘密,还是埋藏起来比较好。

另一方面,她同乔治一样,已经好久没释放过魔法。一想到现存的魔晶石,可能源自某个人类法师身上落下的龙鳞,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即使知道,又能怎么样?要同黑暗对抗,自身亦必须掌握黑暗的力量。

因此,她抬起了手——

数十枚魔法光弹“咻咻”在迷宫间穿梭,一个个靶子应声倒下。

迦南崇拜地看向他的老师,“老师,您好厉害!”

柏莎苦笑,“厉害的是你啊,笨蛋,你已经强大到把安全靶都摧毁了。”

“可我觉得,能够精准控制力度,才了不起。”

“是嘛,谢谢你的夸奖。”

柏莎停下动作,她已完成她这边半场的靶子,另外半场由乔治负责,他半分钟以前就已完成,在等她了。

他们两个在中央汇合,交流了下刚才的战斗心得。

“比真实的力之迷宫简单很多。”柏莎说。

“基恩看来是有意调低了每个迷宫的难度。”乔治说。

迦南听到他们的谈论,松了口气,看来他摧毁白靶,也有白靶不如真实的力之迷宫坚韧的原因在。

又一次提到基恩,柏莎忍不住问道:“乔治大人,可以和我说说她吗?”

柏莎人生第一次用“她”形容基恩,这感觉怪极了,她既有和基恩同为女性的骄傲,又有不知道基恩为何掩饰女性身份的困惑。

乔治看柏莎,“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她的性别,还是她的成就?”

柏莎说:“所有人都了解基恩的成就。我不懂的是,她为什么要以男性的身份拿下这些成就?”

乔治说:“这个故事很长。首先,要说到基恩是怎么开始学习魔法的,你们都知道我爷爷开创的学徒制度吧?”

迦南听到“学徒”两个字,迫不及待地说:“我是柏莎老师的学徒。”

乔治笑了,“我知道。那么,你们又是否听说过,欧恩是第一个践行学徒制度的法师?”

听到这一问题,柏莎和迦南互看一眼,他们都想起了迪夫的话。

迪夫说过,欧恩招收了一个漂亮的女学徒,还和对方有过一场爱情故事。

难道说,那个女学徒就是基恩吗?

柏莎将迪夫的说法转述给乔治,接着,她见到乔治眉头紧蹙,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乔治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但这种说法太荒谬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吧。”

乔治稳了稳嗓音,开口了:“那时,我爷爷二十多岁,刚创立魔法塔,准备招收一些法师进入塔内跟他学习。很多贵族的孩子都来报名,爷爷给他们出了道简单的考题,大概就是漂浮魔法之类的吧。衣着华贵的孩子们在爷爷面前站成一排,他们一一施法,却都没有一个能够放出个像样的魔法。这时,爷爷听到一记笑声,他看过去,在角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小孩’,走过去才发现是个十六、七的少女,她太瘦了,身上破烂,是个流浪汉。

“爷爷问,你为什么笑。少女说,这么简单的魔法他们都放不好,太笨了。爷爷说,那你来。爷爷递给少女一块魔晶石。少女攥住石头,放魔法,没一会就放出来了,放得又好又精准。相信你们听到这,已经猜到,这个少女就是基恩了吧?

“爷爷赏识基恩的才能,他想让基恩进魔法塔学习,但贵族们反对。为了对抗他们的反对声,爷爷创立出了学徒制度。所以说,这一制度原本就是爷爷为基恩一人创立,自然,他第一个招收的人就是基恩。”

柏莎、迦南两位年轻人,认真听完了乔治的讲述,他们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茫然。他们还未听出,乔治的话和迪夫所说的有什么矛盾。

甚而,忽略欧恩为人的话,乔治的故事,让人觉得有些像浪漫爱情故事的开场。

乔治了解他们在想什么,“如果你们在期盼后面有甜蜜的爱情故事,你们最好不要再听下去了。”

柏莎:“您的意思是?”

乔治:“假如说,基恩就像你们听来的一样,是个漂亮女人,后面的故事也许都会美好下去。可惜,基恩不是,她不仅不漂亮,还奇丑无比。她进入魔法塔学习后,遭到了几乎所有法师的孤立,他们欺负她,当她面说她长得恶心,这些恶意源于嫉妒,他们憎恨她这样丑的人却有那样非凡的才华。只有爷爷怜惜她,他是她老师的同时,也是她唯一的挚友。”

柏莎攥紧了双手,她为基恩的命运感到不公,那些欺负她的法师,恐怕连《魔法学》的一章都写不出来吧!

迦南感慨:“还好基恩的身边有欧恩。”他曾经也遭受过孤立,有人觉得他漂亮但清高,有人觉得他怪异。他明白,那种时刻,有人支持是多么重要。

但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乔治长叹了声,将故事继续:“挚友?是的,他们最开始是挚友。可男人和女人又哪来单纯的友谊?有天夜晚,爷爷强行和基恩发生了关系。”

故事陡然转折,令两位听众露出了惊愕表情。

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支持着基恩、给予她精神支撑的老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乔治自己说到这,声音也沉重了几分:“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基恩嘶吼着要把欧恩的罪行公之于众。她的确说了,结果招来的全是对她自己的嘲笑。谁会信她的话呢?爷爷是最伟大的法师,还很英俊。她是个女人,还是个那么丑的女人。”

迦南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相信基恩?欧恩犯下的罪,和他是否伟大、是否英俊有什么关系?”

乔治同情地看着迦南,“人类的世界比你们要复杂得多。富人永远不会抢穷人的金子,美丽的人永远不会侵犯丑陋的人,大家都是这么相信的。”

迦南更不明白了,“这些道理太荒谬了,太没有逻辑了,我不懂……”

柏莎握了握他的手,“你不需要懂,你是对的,这些事就是荒谬。”

哪怕有千万人将其奉为真理,荒谬的底色亦不会发生改变。

迦南回握住老师的手,他发现她的手好冰凉,他暗暗靠近她,将她半搂进自己怀里,他这才发现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柏莎的颤抖源于愤怒,因为她知道故事还未结束,那天夜晚只是基恩噩梦的开始。

“后来呢?”她问乔治。

乔治说:“后来,爷爷找基恩谈话,大意是,你离开塔,就再也学不了魔法。基恩那时已开始撰写《魔法学》,如果离开了塔的支持,她不可能完成那本著作。我不知道她当时经历了什么内心挣扎,总之,她留下了。也是从这天开始,法师基恩真正的诞生了。前面,我用‘基恩’这个名字称呼她,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女人’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柏莎:“您的意思是,基恩这名字自一诞生起,就是作为男人存在?”

乔治:“嗯,这应该是我爷爷的主意。我必须说,这是个聪明主意,要不然基恩不会这么有名,也不会留下《魔法学》。”

魔物青年又一次困惑了,“乔治大人,我读过《魔法学》,那本书很伟大,阅读的过程中,我从未在乎过作者是男还是女。这有什么重要的呢?”

乔治:“这太重要了。柏莎,你问我,她为什么要以男性的身份拿下这些成就?我回答你,如果她是女人,她的那些著作都将不能称之为成就。《魔法学》会变成一堆废纸,大家会在阅读前就鄙夷地将它扔掉。”

柏莎哑然,但她并非不能够理解乔治的话,她知道,很久以前,女法师的地位要比现在低微得多。

可是现在,“乔治大人,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说出基恩的性别呢?”她问。

乔治大笑,“柏莎,你还是太年轻了。”

柏莎:“我想错了吗……”

乔治:“我告诉你会发生什么吧。什么?写出鼎鼎大名的《魔法学》的法师是个女人?魔法界会疯狂的!这种疯狂过后,你以为带来的会是女性法师地位的提升吗?不,不会。你们现今的地位,恕我直言,是被施舍的。‘我们已经有这么一大片,那么分你们一小片也没关系’。如果这件事被颠覆呢?什么,和欧恩难分高下的基恩,每个法师都在读的《魔法学》,竟然是女人写的!你们以为他们会愿意分给你们半片魔法界吗?不,不会!他们会恼火地掠夺掉你们最后的一点容身之地!”

柏莎的嘴唇紧抿成了一线,她和她的恋人,两个过于年轻的孩子,怔怔地望着老人。

他们都不再说话,他们都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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