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控诉,时春分平静地笑笑,“薛大人似乎误会了什么,当初令妹与外甥并非是被褚家赶出去的,而是他们在褚家犯了事情,不敢承担罪责,自己私自逃回了薛家。我们褚家没想过要再追究他们的责任,怎么你们反倒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以至于薛锦林挑了挑眉,关于薛锦绣母子俩的所作所为他当然一清二楚,但既然存了找麻烦的心思,他又怎会跟时春分讲道理呢?
“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薛锦林笑着道:“本官听到的版本可并非如此。”
“呵!”时春分扯了扯唇,“这么说,薛大人是不相信我了?”
“舅舅,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褚全忍不住道:“你忘了前任太守是怎么死的吗?这女人阴得很,咱们直接动手吧!”
这话出口,离燕立刻警惕起来,护在了时春分身前,“你们敢?!”
“有何不敢?”薛锦绣终于开了口,“你们以为褚家真的在柳州只手遮天吗?前任太守无端暴毙,早已引起了朝廷的不满,我们就是接了朝廷的密旨来柳州处决你们的。”
“什么?!”离燕大惊。
时春分则面不改色,“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怕。”
薛锦林眯起了双眼,“此话何解?”
时春分淡淡一笑,“整个昭国都知道华亭县主去世后,当今陛下承诺了要善待褚家,倘若褚家出事,你们猜陛下为了保全自己的仁义之名,会如何对待帮他执行密旨之人?只怕你们薛家很快就会步我们褚家后尘!”
“这……”薛锦林脸色一变,显然被她给唬住了。
见此状况,褚全连忙道:“舅舅,你别听她胡说,她不想死当然这么说!我们帮陛下解决了麻烦,朝廷论功行赏都来不及,怎么会杀我们呢?”
他说得天真,可薛锦林却心知肚明,时春分说得很有可能是真的,他为官这么多年,怎会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尤其薛锦绣和褚全之前还跟褚家有那么多渊源,朝廷既然存心想除掉整个褚家,又怎么会放过他们,到时候薛家恐怕也会被牵连。
见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薛锦绣心里也忐忑起来,“大哥?”
薛锦林没有理她,而是望向时春分,“如果我今日放过你们,你觉得朝廷是会继续等下去,还是将我们两家一起处置了?”
时春分淡淡一笑,“两种可能都有,但至少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薛锦林好笑地看着她,“这种事情拖就有救了吗?”
对他而言,现在就好像陷入了一场死局,他灭了褚家会死,不灭对方也一样会死。
时春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到薛家现今拥有的兵力,不由挑眉道:“说不定拖一段时间,昭国的天就会变呢?”
薛锦林脸色一沉,“大胆!”
时春分知道这是大不敬的话语,可眼下薛家对她动了杀心,她要么拉拢他们,要么就死在这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薛家拥兵自重这么多年,想必也没少受朝廷猜疑,如今朝廷突然派你们来解决褚家,摆明了是想一箭双雕,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想着要忠君报国,无愧于心吗?”
薛锦林原本以为她是为了活命才口不择言,听完她这一连串的话语,才意识到对方似乎早有预谋,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既然这天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便做昭国的天!”时春分大胆道。
“放肆!”这回是薛锦绣忍不住呵斥起来,“原来你们竟想着要造反!”
褚全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女人连反都敢造,看来当初打断了他的腿还是轻的。
薛锦林倒是镇定的多,可内心也久久无法平静,薛家的确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朝廷容不下他们,而他们也不甘心放弃一切告老归田。倘若要守住兵权,自然要另投明主,原本他们想着解决了这次的事情后,朝廷或许会让他们进京封赏,到时候他便挑选一位合格的皇子,辅佐对方继承大统,这样或许可以保住整个薛家。
然而时春分的话提醒了他,朝廷对他们心存忌惮,有怎么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况且当今陛下正值壮年,要靠皇子登基来保住薛家未免也太久远了一些,思来想去造反竟是他们唯一的路子。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薛锦绣的心沉了下去,不可置信道:“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想答应她吧?”
“住嘴!”薛锦林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转而望向时春分,询问道:“这件事情你们筹备了多久,总共有多少把握?”
见他真的心动了,时春分立即道:“已经好几年了,至于把握……有或没有,有区别吗?”
薛锦林一愣,随即眯起了双眼。
是啊,不管有没有把握,这都是他们唯一的路子,他们有选择吗?
薛锦林想了想,很快道:“我要见褚令一面,不知你能否安排?”
这话就是决定放过她们了,时春分内心一喜,连忙道:“当然可以,阿令如今正在定水镇监督三州河道的事情,薛大人愿意的话可以亲自过去找他,或者由我休书一封,看他能不能回柳州一趟。”
见他们竟然真的达成了合作意向,褚全急了起来,“舅舅,你疯了是不是,造反可是弥天大罪要诛九族的,你们怎么能跟这女人一起疯?!”
“住嘴!”薛锦林没好气道:“要不是因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们薛家如今会落到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吗?口口声声为了薛家,其实还不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怨,竟然想让整个薛家为你陪葬?!”
“我……”褚全还想再说,迅速被薛锦绣捂住了嘴巴。
她也是薛家的人,自然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薛锦林不会作此决定,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大哥,薛家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薛锦林冷哼一声,反问道:“不然呢?锦绣,家里平时如何待你,你是知道的。当初为了救全儿,我们想都不想就交出了一部分兵权,而如今你忍心为了一己私怨,就让整个家族为你和全儿陪葬吗?”
“这……”薛锦绣的心情沉重起来,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见他们沉默下来,薛锦林很快望向时春分,客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大少奶奶尽快为我们安排了。”
“哪里哪里……”时春分拱了拱手,吓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眼看他们已经谈妥了,薛锦林便带头拿起了碗筷,“那今日这顿就当是接风宴,我在柳州初来乍到,以后还得靠大少奶奶多多扶持。”
“一定一定!”时春分笑了起来,很快拿起了筷子。
离燕也松了口气,默默地退了一边。
此时褚全也安静了下来,薛锦绣以为他想明白了,便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坐正。
眼看气氛变得融洽起来,时春分颇为心虚地看了褚全一眼,见对方阴测测地看着自己,她的心咯噔一下,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
“奶奶!”离燕连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薛锦林和薛锦绣也疑惑地看向了她,“大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时春分摆了摆手,苦笑道:“没什么,一时没拿稳筷子而已。”
薛锦林正欲起身去让店小二给时春分换双干净的筷子,却听见离燕惊呼一声,“奶奶,小心!”
他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褚全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袖筒藏在了衣袖里,此刻正对着时春分咻咻咻地射出三枚毒针。
薛锦林和薛锦绣都脸色大变,离燕也连忙扑到了时春分面前,试图帮她挡住毒针。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反而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只见一群人从天而降,踢走毒针的踢毒针,制服褚全的制服褚全,褚令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将时春分拉起拽入了怀中。
时春分满脸震惊地望着对方,她从未想过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将近一年的分离,她几乎已经快忘了对方怀中的温度,可他就是那么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没有半分虚假。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眼泪掉了下来,“阿令……”
褚令蹙着眉头望向她,见她哭了出来,还以为她被褚全给吓到了,望向薛家等人的神情阴鹜的吓人,“别怕,我来了。”
短短的五个字,让时春分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眼泪却还是掉个不停。
薛锦林率先反应过来,指着褚全大骂道:“好你个忤逆子,为了报仇连家族性命都不顾了,难怪你亲爹都不要你!”
薛锦绣则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被压在地上,因为对方毫不留情,导致他的五官被按在地板上都有些扭曲。
“娘,救我!”褚全被按在地上大吼道:“你还愣着干嘛,你不管我了吗?!”
他是那般地理直气壮,以至于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会害死他娘、害死他娘的大哥和家人们。
薛锦绣的眼泪掉了下来,在这一刻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养了一个怎样的白眼狼,薛锦林的话不断地盘旋在她的脑海里,难怪你亲爹都不要你!
是啊,难怪!
可她之前还处处埋怨褚顺,怪他不够偏袒他们的儿子,怪他没有为褚全做到极致,可她恰恰忘了,褚顺若是没做到极致,褚全又怎么能活到今时今日?
整个二房因为他而走向衰败,可她却仍然不够知足,怪褚顺不够用心。
直到今时今日,褚全开始连累薛家、连累她的至亲,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荒唐。
薛锦林来不及再管他们,很快走到褚令面前,向对方拱了拱手,“在下薛锦林,见过巡抚大人。”
褚令理都没有理他,而是望向怀中的时春分,低声问道:“要不要先派人送你回去?”
时春分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很快擦干眼泪摇了摇头,“你们早就来了?”
褚令点了点头,“我们收到薛锦林要上任的消息,就连夜赶回柳州,还没来得及去褚家跟你见面就先来了酒楼。”
他们包下了酒楼的第五层,一直埋伏在上面,监听着他们的对话,本以为时春分很快就需要他下来救人,没想到她竟懂得破釜沉舟,反过来拉薛家入伙。
若非亲眼所见,褚令根本不敢相信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已经成长成这副模样,而她却是他的妻子,这让他何其自豪!
也是因为那短暂的自豪,让他忍不住多看一会儿,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险些让时春分出事。
时春分微微点头,这才明白那店小二所说的“一大群人”是谁,想必他应该是看到了褚令等人,以为他们也是去的四楼,所以就弄混了,毕竟眼前乌泱泱一片,褚令的确带了不少高手过来。
见她的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褚令还以为她在看褚全,很快道:“他,你想怎么处置?”
时春分一愣,下意识地看了薛锦林和薛锦绣一样,见他们二人都没有直视自己,显然已经放弃了这个畜生,她想了想,很快道:“暂时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吧,让他面壁思过。”
褚令挑了挑眉,“就这么简单?”
时春分叹了口气,“对一个心怀仇恨的人而言,一辈子关着他已经比死更难受了,况且我们要跟薛家合作,我也不想二婶心里有隔阂。”
听见她提到自己,薛锦绣微微一怔,眼泪很快涌了出来,“春分,你……”
她竟然还肯叫她一声二婶。
时春分淡淡一笑,“你走了之后,二叔一直没再找过其他女人,如果你想感激我的话,就回到二叔的身边,别再为了一个不孝子搞得自己夫离子散了。”
薛锦绣捂着嘴巴哭个不停,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