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柔与她聊完,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想来心里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否则依她的性子必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余家那边鸡飞狗跳的同时,李大夫很快帮时春分放出了消息,为了能让元判信服,这次他们做的十分隐晦,并没刻意将消息外传,而是通过柳州城的其他医者口口相传,终于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元判的耳朵里。
元判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被逐出了元家,皆因他天赋异禀,从小就擅长炼毒,小时候把去他们家看病的病人毒的手脚溃烂,爹娘追着他打了五里路,最后是大哥把他背回家中的,后来长大了被逐出家门,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煞孤星,注定无依无靠,直到传来了大哥的死讯……儿时的点点滴滴瞬间涌上心头,他才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依靠。
那个不善言辞却经常在父母揍他时挡在他身前的男子,竟然先他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苍天不仁,如果炼毒有报应的话,为何不报在他的身上?
元判决定复仇,他并不知道自己大哥和褚家的恩怨,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畏罪自尽,但不管对方是真的畏罪也好,假的畏罪也罢,他根本不在乎当中的是是非非,他只知道他大哥死了,凶手是褚家的人。
他到底还是有点本事的,一回到柳州就查到了马不为与时春分之间的恩怨,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却看出了这位新晋太守并不怎么满意褚家,于是他毛遂自荐顺利地成为了马不为的门客,而马不为给他的第一个考验就是替马成康解毒,可惜子母坞的毒性太大,马成康年纪又小,倘若是个成年男子,他或许还可以下剂猛药救对方一命。
但马成康不过是个小小婴孩,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他哪敢再下重药?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他研制出了另一种毒药,能借姜雅身上的血液减弱毒性,帮马成康延长寿命。
马不为在用他之前已经遍访柳州名医,甚至还求了告老还乡的御医过来帮忙,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他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所以元判很顺利地成为了马不为的心腹。
“你想去褚家救人?”马不为眯起了双眼。
“是。”元判诚实地点头,“顺便看看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虽然这次时春分没有大肆传播这个消息引起他们的注意,但这二人一向狡诈多疑,自然还是怀疑起了事情的真伪。
“倘若是真的,你会救她吗?”马不为坐在书房里,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救她的话,那是仇人的女儿,心里大抵会有些不甘;可不救的话,你又该如何博得她的信任?”
元判淡淡一笑,“大人是否忘了我最擅长什么,先解毒再下毒,对我而言一点也不难。”
见他还是动了杀心,马不为满意地弯唇,“做的隐晦一点儿,可别让人发现了。”
“是。”元判应了一声,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马不为闭上双眼,唇角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杀意,刘太傅千叮万嘱,让他在取得褚家的罪证之前,不能动褚家的人,可他实在忍不住了。且不说褚家那边一直没被他抓到把柄,区区一个妇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到他的面前,明目张胆地与他对着干。来之前原以为自己的身份会让褚家忌惮,到头来反而是他忌惮了褚家,他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元判便是他最好的棋子。..
为了不引起褚家的怀疑,元判足足拖了五日才上门,一来他想从其他大夫口中多打听点“褚思卿”的病况,二来他得找合适的人引荐他,引荐他的人是之前太守府惯用的大夫,那人去了一趟褚家对“褚思卿”身上的毒束手无策,马不为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给他引见了元判。
虽然他不知道太守身边何时多了个用毒高手,但听到对方或许能解他解不了的毒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嗤之以鼻,他欣然引荐了元判去褚家,为得只是看对方出丑。
元判出现在时春分面前时,对方前所未有地惊讶,因为早就听闻了他的事迹,再加上又与马不为为伍,所以她心里认定了对方是个面貌丑陋的伪君子,没想到他倒是比她想象中长得端正,一身琉璃白长衫,头戴青色方巾一丝不苟,倒是有几分书卷气息。
“参见大少奶奶。”元判微微俯首,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人又平添了几分好感。
如果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的话。
“元大夫免礼。”时春分知道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神必然令人怀疑,所以很快道:“你看起来年纪轻轻,倒不像是什么世外高人。”
这般傲慢的话语出口,果然打消了元判心中的疑虑,并对她嗤之以鼻,又是一个以貌取人的蠢货。
世人愚昧,连最美丽的事物往往最危险的道理都不懂。
“有没有本事,大少奶奶一试便知。”元判平静道。
似是不想错过救人的机会,又似是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总之时春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终还是不耐烦地起身,“那你跟我来。”
元判微微俯首,迅速跟在了时春分身后。
时春分带着他来到“褚思卿”的房间,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对方震天的哭声,时春分加快了脚步,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样,迅速走进了房间,“汤圆儿为什么在哭?”她望向乳娘,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屋内的乳娘和丫鬟齐刷刷跪了一地,看起来都十分怕她,“启禀大少奶奶,小主子说她身上难受,我们又不敢让她抓,所以才……”
乳娘一边解释,时春分一边冲向“褚思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大概是这些天的相处有效,“褚思卿”到了她的怀中,竟然真的止住了泪水,“疼,汤圆儿疼……”
“褚思卿”如今已经两岁了,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小孩子本能说出的话是最让人信服的,到了这一刻,元判心里已经信了九成。
“快!”时春分抱着孩子转身望向了他,“大夫在哪里?!”
元判连忙上前,装作紧张的样子开口,“还请大少奶奶将小主子放在**,方便小人诊治。”
时春分依言照做,元判这才看清了“褚思卿”的模样,的确是个人见人爱、我见犹怜的瓷娃娃,可惜胳膊和腿都溃烂起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脓血味道,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微微一愣,竟然有人对一个两岁的孩子下这种恶心的毒,显然是恨到了极致,他彻底打消了疑虑,他不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狠辣的毒手。
时春分自然是不忍的,即便如今的“褚思卿”不是她的孩子,可谁叫姜雅给她毒药的时候骗了她呢,嘴上说着这毒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可“褚思卿”毒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对方有多么残忍,元判今日要是再不上门的话,时春分都要忍不住逼姜雅拿解药出来了。
元判抓着“褚思卿”的小手把了把脉,然后又用银针沾了点她伤口上的脓血细细查看,当银针以飞速变成黑色时,他的脸色很快沉了下来,“到底是什么人,竟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
他愤怒的模样不似作假,惹得时春分微微恍神,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怕她露出破绽,一旁的绿桃插嘴道:“我们家大少奶奶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把那人抓来千刀万剐,逼他拿出解药了,还用得着请你们上门吗?!”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听得元判沉默起来。
时春分适时地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法子能救得了我女儿?”
她的言辞恳切,一改刚才傲慢的姿态,显然是为了孩子向他低头。
元判叹了口气,直言道:“恐怕需要一点时间,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能撑几天。”
时春分的心里一紧,双手缩进袖子里,悄然用指甲嵌入掌心。
如果要等元判研制解药,那就意味着“褚思卿”还得继续演下去,她甚至没法逼姜雅拿出解药,因为这样元判必然会察觉到真相。
“大概需要多久?”她面色凝重地询问道。
元判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了安全起见,在下恐怕要住进府中,日夜盯着小主子身上的变化。”
“你想得倒美!”绿桃忍不住呵斥道:“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解毒,就想赖在府里,万一是个神棍怎么办?”
时春分也望着他,露出一副不赞同的姿态。
元判冷笑起来,“恕我直言,以小主子现在身上的伤势,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没命。我若是个神棍,随便给你们开几副药材就好,何必住在你们褚家等着被人揭穿呢?”
时春分眯了眯双眸,终是妥协地点头,“好,那你就留在府中,日夜照料着我家汤圆儿,倘若你最后解不了毒,我便让你陪葬!”
元判微微俯首,一口答应,“一言为定。”
就这样他留在了汤圆儿的房间,时春分带着一众丫鬟离开,一直走到对方看不见她们,绿桃才担心道:“奶奶,他留在府中会不会发现什么?”
“会也没有办法。”时春分平静道:“他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况且他说得没错,他留在褚家想杀我,焉知我不会杀他呢?”
绿桃叹了口气,“奶奶要杀的话可要抓紧,不然我怕他一夜之间毒死我们府里所有人!”
时春分成功被她给逗笑了,“你忘了府里还住着李大夫,以及随时会上门的姜雅?若是元判的毒连他们两个都解不了,那就不用担心以后,他现在就能置我们于死地。”
绿桃微微一愣,挠头道:“这倒是。”
元判住进府内不到半个时辰,“褚思卿”的房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以李大夫为首的四五个大夫,说是一起留在褚家为“汤圆儿”会诊,其实是盯着他防止下毒,好在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汤圆儿”如今性命垂危,时春分只找他一个大夫研制解药才令人奇怪。
一群大夫住进褚家盯着元判,时春分则趁机出府又与姜雅和马夫人见了次面。
那二人如今轻车熟路,不等她到便已经坐下饮茶了,时春分进去的时候,见她们两个相处的还算和谐,不由微微一怔。
“你怎么现在才来?”姜雅不耐烦地开口。
时春分走进包厢,无奈地笑笑,“这就要问你为何能狠得下心肠给‘汤圆儿’下那么重的毒药,你知不知道我在元判面前,哄了‘汤圆儿’半天才没有露馅。”
提到这个毒药,姜雅一脸得意,“怎么样,他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人,自然知道当母亲的心态,虽然她并不爱护自己的儿子,可却知道怎样才能伪装成一个好母亲。
很显然,她用的毒让元判信了十成,但凡换个发作起来轻缓一些的毒药,对方都不会相信的这么轻易。
“的确没有怀疑。”时春分轻叹道:“可惜他一时之间拿不出解药,恐怕‘汤圆儿’还要受好几天的折磨。”
“你以为他拿不出来吗?”姜雅冷笑道:“他只是生性多疑,想拖延时间看看‘汤圆儿’身上的毒性有没有变化,倘若她真的是你的女儿,你一定会因为不忍心而暗中减弱她的毒性,到时候他一把脉便知。”
“这么说……”时春分拧起了眉头,“他还是没有相信。”
“信了,只是多疑而已。”姜雅讥诮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都不会十成十地相信别人,我想那元判就是这种人。”
“那你呢?”马夫人忍不住插嘴,“你也是这种人吗?”
时春分也望向了她。
面对她们二人的目光,姜雅轻嗤一声,不屑道:“我当然不是,曾几何时,我也相信过别人。”
马夫人撇了撇嘴,“那个人不会是马不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