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坐在原位,动也没动。

时春分疑惑地转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时春分顿了顿,默默地递给她一张丝帕,“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旦你进了这道门,到了他的面前,不管结果是什么,总归是落了下乘。如烟姑娘,你有才有貌,我们褚家也愿意给你一笔银子,何必吊死在阿休身上呢?”

如烟接过丝帕,缓缓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其实她在欢场这么久,早已见惯了人情冷暖,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放不下的人,只不过从京城到柳州,投入了那么多地时间和感情,到头来只剩下一场空,这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难以接受。

“大少奶奶。”如烟红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她,“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他喜新厌旧不想要我了,还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时春分垂了垂眸,苦笑道:“其实你才是离他最近的人,他有没有爱过你,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从褚休解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虽然他来找如烟的次数少了,但时春分相信这当中的变化,没有人会比如烟更清楚,女人或许无法了解男人有多爱她,但一定会知道对方有多不爱她。

褚休跟她在一起的第一次恍神、第一次答非所问、第一次隔阂到渐行渐远,每一个片段没有人比如烟更深刻。

如烟一愣,很快想起了什么,苦笑垂眸,“是啊,我早就察觉到了。”

那日她倚在他的怀中,素来爱与她耳鬓厮磨的少年,却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远方,她将葡萄喂到他的嘴边,他却将她推开,淡淡道:“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就是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好像,而是已经失去他了。

时春分静静地看着她,询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们褚家愿意赔偿你一笔银子,还有你现在住的宅子,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一直住下去。”

如烟茫然地摇头,她好像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儿了。

以前在京城她那般洒脱,是因为还有烟雨阁这条退路,可如今……

难不成真的要灰溜溜地跑回京城,继续做她的烟雨阁花魁?

看见她踌躇的样子,时春分想了想,主动道:“恕我直言,如烟姑娘你胆大心细又为人洒脱,可想过要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如烟皱起眉头,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时春分看着她,定定道:“青楼是门好生意,如烟姑娘何不将自己在烟雨阁学到的东西发扬光大,将来有钱有闲、衣食无忧,才是一个女人真正的立身之本。”

“做生意?”如烟有些犹豫,这是一条她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虽然以前在烟雨阁里,她也没少听说有些姑娘的愿望是翻身做主子,但这条路太难太难,比找个良人托付终身还难,她便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到。

“青楼可不是那么好开的。”如烟直言道:“倘若没有势力支持,光是每天对付上门闹事的恩客,就够我头疼的了。”

时春分淡淡一笑,“柳州首富加三州巡抚这个势力,不知道够不够为你撑腰呢?”

如烟眼前一亮,“你们真的肯帮我?”

时春分笑着点头,“帮你就是帮我们自己,青楼这门生意褚家早就想做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而已。”

如烟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跟我合作?”

时春分微微一笑,“我出钱,你出力,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好的。

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头上,如烟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看见她惊讶又茫然的样子,时春分继续道:“在我接管褚家的生意之前,我也曾将丈夫当成一生的依靠,可直到我发现自己能养活自己之后,我便再也不觉得没有男人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如烟姑娘,你年轻貌美又比我能干,应该很清楚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希望你能调整好心态,想清楚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听到这个,如烟垂了垂眸,很快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大少奶奶。”

因为对方打消了去见褚休的念头,时春分便让马车原路送她回家,她和绿桃下了马车,远远地目送对方离开。

绿桃站在她的身后,好奇道:“奶奶什么时候打算做青楼生意的,我怎么不知道?”

时春分淡淡一笑,回首道:“生意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前是没有门路所以不做,现在有了如烟这匹好马,咱们没理由有钱不赚。”

绿桃还是有些犹豫,“可青楼赚得都是昧良心的钱,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损阴德?”

时春分平静地笑笑,“我们赚好过别人赚,那些姑娘落在我们手里,至少我们不会逼良为娼,也不会让不情愿的人接客,你觉得是这样的青楼多一点好,还是那些无法无天的青楼多一些好?”

“这……”绿桃明白过来,立刻支持道:“还是咱们这样的青楼好。”

时春分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除了想赚钱外,她染指青楼这门生意,也是为了给褚家多一条后路。

老太太临死前的话语一直环绕在她的耳中,必要的时候牺牲整个褚家也要保全褚令,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无非是因为褚令如今走的那条路不让人放心,要帮他将这条路走顺、走稳,自然每个行业都要涉足,只有在全城布下眼线,建立完整的情报网和逃跑路线,才能在将来事发的时候多一分保障。

她不在乎自己和褚家其他人的性命,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女儿。

她答应了老太太会不惜一切保全褚令,前提是汤圆儿必须安全,而她现在所做的就是为汤圆儿和褚令建立后路,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们的后盾,而不是拖累者。

如烟回去之后,只思考了短短两天,便很快上门给时春分送来了她精心写下的建议书,里面不止详细描绘了青楼的选址、装修和需要的伙计,连未来该如何经营她都已经想好了。

时春分看过之后十分满意,便让离燕取来银票,当场交给了如烟,“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从选址到经营全都由你一人做主,我相信你的眼光和本事。”

看着眼前厚厚的一箱银票,如烟不由瞪大了双眼,“这……会不会太多了?”

时春分笑了笑,“青楼不比其他生意,一路上要置办、疏通的,我还怕远远不够。总之,你先拿这些回去用着,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补充的,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如烟瞬间就红了眼眶,“谢谢你,大少奶奶。”

当初褚休将她带到柳州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安全感,如今时春分却给她了,这个女人简直比男人更令她安心。

等她将银票收下,情绪也稳定下来,时春分试探地开口,“你这次过来要不要见阿休一面?”就当是为他们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如烟很快摇头,“算了吧,如果他有心的话,就不会叫你来跟我斩断关系了,既然他连断情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就权当没认识过这个人。”

难得她想得这般透彻,时春分微微一笑,安抚道:“其实这样也好,你们没有结束,也就当没有开始,我相信你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如烟点了点头,便起身向时春分告辞。

时春分亲自送她出去,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看见褚休和王霁雪手挽着手出现,似乎正准备出去游玩。

饶是如烟想得再开,骤然看见这副情景,脚步也微微一顿。

时春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没想到这二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有缘还是冤孽。

她们二人一停,褚休和王霁雪自然也注意到了,褚休转身想走,没想到王霁雪却笑盈盈地上前,主动向时春分福了一礼,“大少奶奶。”

“嗯。”时春分微微点头,目光落到褚休脸上,示意他赶紧带王霁雪离开。

褚休挠了挠头,正想拉着王霁雪走,却听见如烟开口道:“这位就是褚家的二少奶奶吗?”

听见她这么问,王霁雪愣了愣,不知所措地望向褚休。

褚休连忙护着她道:“不是,她是我的小妾,王姨娘。”

明明是澄清的话语,可却被他说得宠溺万分,王霁雪满意地弯唇,再次抬手挽住了他,她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褚休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可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只是尴尬地望向如烟,询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听见他这么问,王霁雪才知道他和如烟认识,望向如烟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打量。

如烟还算争气,不卑不亢地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道:“我来找褚大少奶奶,不是来找你的。”

“是啊。”时春分连忙插嘴道:“我跟如烟有生意上的事要谈,所以她来找我。”

听到“如烟”二字,王霁雪瞳孔一缩,神情也复杂起来,“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如烟姑娘。”

这句话被她说得火药味十足,褚休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歉意地望向如烟,“开青楼的事情我也听大嫂说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

“不必了。”如烟漠然道:“二爷日理万机,如烟哪敢劳烦。”

说着,她转头望向时春分,微笑道:“大少奶奶还是别送了,免得越送人越多,如烟先行告退了。”

时春分连忙点头,“慢走。”

褚休怔怔地看着如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本以为对方就算不纠缠自己,也会好好地敲他一笔,可她不仅没这么做,还坦坦****地跟褚家合作起了生意,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眼前的女人。

见他望着如烟的背影眼都不眨,王霁雪不由变了脸色,“二爷若是想追,大可直接去追。”

褚休回过神来,见她满脸吃味儿,顿时不满起来,“我还没说你,刚才没事搭什么腔,生怕我不够尴尬是不是?”

“我……”王霁雪没想到他会怪自己,顿时一脸委屈。

看见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褚休一瞬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之前他对她心中有愧,所以才上心了一点,可没想到这么快的功夫,对方就恃宠生骄,与之前纪小满善妒的模样没什么两样,他突然怀念起前段时间跟如烟待着的日子,是那么地平静祥和、自由美好。

“大嫂,我去送送如烟。”褚休很快松开了王霁雪的手,径直向如烟的方向追去。

“二爷!”王霁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这么离开,脸上顿时写满了难堪。

见此状况,时春分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他又重新爱上了你,没想到他爱的只是你一刹那的柔弱,当你的伤渐渐养好,原有的脾气秉性暴露出来,他又开始怀念起别人的好了。”

王霁雪对她怒目而视,“不会的,二爷不会这么对我。”

时春分颇为怜悯地看着她,“之前小满、如烟也是这么觉得的,现在又轮到了你,我一直以为是你们的问题才导致阿休容易变心,现在看来,无关你们的秉性,他本身就是个只能接受女子优点的男人。”一旦身边的女人让他觉得不舒服了、不满意了,他便会轻而易举地弃如敝履。

这不止是褚休的毛病,大概是全天下公子哥儿的毛病。

因为换一个女人远比哄一个女人容易,所以他们就失去了哄女人的耐心,只想享受跟女子在一起的乐趣,而不愿接受她们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脾气、有秉性、有缺点。

“那大爷呢?”王霁雪不满道:“难道大爷不是这样的人?”

时春分微微一怔,仔细想过之后,不由低头笑笑,“他还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