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灵缓和了下情绪, 压低声音问,“所以,你就是《罪恶之境》的原著作者兼编剧?”

“不是, 是薄御。”

江云暮像是不在意这个,淡沉的嗓音依旧有条不紊, “我最近在帮他搜集资料, 他下本书的主角是一位遗物整理师。”

初灵深吸口气,“你的意思是,薄御现在的想法你也全都知道了?”

男人侧眸瞧着她,单手撑伞,轻轻揽住她的腰往前走,沉默两秒后,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 这样挺好的。”初灵说。

江云暮眉梢轻挑了下,“是真心话么?”

她点点头, “当然啊。”

那句话,江云暮没有问出口。

他其实想问, 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 薄御和我,你会选谁。

可现在想想, 他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担心她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且,就算她真的想让薄御留下, 他也不会允许。

而早在某一个瞬间,他也已经意识到, 自己对薄御的感情, 并不是单纯的厌恶。

他没有忘记, 一周前的某个夜晚, 薄御出来告诉他,“好好照顾初灵,连同他那份一起。”

或许他们之间,总是需要与被需要,感激与厌恶并行,如是而已。

江云暮收回思绪,低声询问道,“陪我去篮球场?”

初灵不解,“去篮球场干嘛啊?”

“带你看看,我的球技。”

初灵跟着他一起上了车,他为自己撑着伞,待她坐上副驾,江云暮才收起那把黑伞。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自觉扣好安全带,“江先生,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篮球这项运动。”

“是么?”

初灵点头,淡声同他解释,自己去啦啦队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找点事做,忙起来之后,就不会那么想他了。

“不过,”她掀唇笑起来,“你之所以想要在我面前展示自己的球技,该不会是担心我被学弟那样的小年轻勾跑吧?”

“还是说,你吃醋了?”

“是,”江云暮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唇,“你怎么都猜到了?”

初灵抬起手,食指与中指轻轻划过他的侧脸,低笑一声道,“你怎么那么容易就承认了啊?”

“你说的就是我现在想的,为什么不能承认,这样不好吗?”

“很好,我很喜欢。”

她歪了下脑袋,眼底笑意未散,“所以云暮哥哥,你要继续保持。”

江云暮淡淡笑着。

初灵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但你对自己的颜值,要有充分的自知之明,要始终保持自信。”

“知道了吗?”

江云暮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这么会说话。”

“那可不么,”初灵轻轻拨弄着他的衬衫袖扣,小声道,“不过你要是真想跟我炫耀你的球技,就过几天吧,今天下雨了,挺冷的,容易感冒。”

“我身体很好的。”

“以防万一嘛。”

“好,”江云暮眉眼微垂,浅蓝色的眼底蓄上层层温情缱绻,“那就听你的,改天。”

***

南城的春天极短,不知不觉就已经立夏。

初灵与江云暮同大多数情侣一样,平时微信互发消息,偶尔视频。

江云暮工作不忙的时候,会陪她一起逛超市,选用日常所需用品。

他学会了做饭,会在她姨妈期间给她煮红糖姜茶,会用那只暖暖的白皙手掌帮她揉肚子。

江云暮也履行诺言,教了她德语,但初灵在这方面可能真的没什么天赋,往往他教了四五遍的东西她还是记不住。

他最近对中国文化愈发感兴趣,甚至产生了学中医的念头。

但被她劝了下来。

初灵告诉他,中医很难的,如果他只是好奇,那么偶尔看一下关于中医养生的书就好了;如果他真的想弘扬中医文化,那还不如给国内的中医药大学捐点款来得好一些。

然后,江云暮就真的听取了她的建议,以他们二人的名义,率先给南城的中医药大学捐了叁仟万元整,用于培养那些学中医的学生。

而她,偶尔会在江云暮失眠的时候,给他讲关于小兔子、小猪的童话故事。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回家,就会跟乌女士与家里的黄阿姨讨教做饭的事宜。

她已经学会好几道家常菜了。

江云暮拥有了那些关于薄御的记忆,所以目前,他在做饭方面,已经进步了一大截。

——比她厉害。

立夏那天,初灵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给她打电话的是个女孩子,她说她叫徐冬黎,是江云暮同母异父的姐姐。

她说想和自己见一面,初灵同意了。

那天晚上,她们两个人约在了“Summer”酒吧。

这间酒吧挺安静的,舞台上的驻唱歌手弹着吉他唱着情歌,成了客人们交谈的背景音。

徐冬黎给自己点了一瓶山崎,给初灵点了一瓶果汁。

初灵看到那瓶果汁的时候忍不住皱眉,“冬黎姐,我已经成年了,再过三个月我就要二十周岁了,”她刻意加重了“周岁”的咬音,“你没必要这样吧?”

徐冬黎一脸“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皱眉道,“有必要,江云暮跟我说了,找你聊天可以,但不许带着你喝酒。”

初灵微微抿起唇。

原来他早就想到过会有这一天?

徐冬黎又补充,“他还说,你如果想喝酒的话,只能跟他一起喝。”

她注意到初灵略微迟疑的神色,抿了口酒,问:“他没有跟你说过这些吗?”

初灵摇摇头。

徐冬黎微微颔首,心下已经了然,“估计是怕吓到你。”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确定想知道?”

初灵点点头。

“他过去的一切,你确定自己能接受么?”

初灵加重了点头的力道,“确定。”

“冬黎姐,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徐冬黎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将关于江云暮的那些事情,他没有跟她讲过的前因,全都告诉了她。

初灵就那样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一句。

原来,一切的起因都在于“贪念”。

她也没想到,原来江云暮的母亲与那位开粥铺的徐叔叔,是初恋。

江云暮的母亲姓薄,叫薄铠君。当然,她同样是徐冬黎的母亲。

冬黎姐告诉了她自己名字的由来,她是在冬天出生的,而母亲被江云暮的亲生父亲带走之际,恰好是黎明。

在徐冬黎眼中,江父是个极端偏执症患者,他想要的人,或者是他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否则决不罢休。

她的父母本可以不分开的。

徐清正是徐氏集团的小儿子,可他自小被放养,对家业也没什么兴趣,他喜欢做菜。

他有个梦想,做餐饮,然后将自己的餐饮品牌开遍全国。

然而徐氏的企业全都是钢铁制造型的重工业,跟他的爱好半杆子打不着。

他在高中时,就与薄铠君恋爱了。

不过,从那件事之后,徐正清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

在薄铠君中考完,即将升入高中的那年,她们几个人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她被继妹推下水,他看到了,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下去救人。

人救上来了,他却由于治疗不及时落下了病根。

之后,他们两个人考入了同一所大学,谁知道那个时候江父也作为交换生来到南大,自此,他们三人就开始了一场孽缘。

原本,可江家现今乃至彼时的势力不是一个徐家能比拟的,更何况徐正清不过是徐家一个最不受宠的小儿子,集团继承也根本没他的份儿。

从薄铠君离开之后,徐正清就常常酗酒,本来就因为救人留下的病根因为酒精的缘故,时不时就会发作。

正因如此,薄铠君更加担心自己这个在国内的初恋。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她当时给他留下了个女儿,徐正清可能早就选择自尽了。

可她每提出一次自己想要回国,江云暮就会被自己的父亲拉进地下室。

他的父亲有时会责打他,有时不给他饭吃,有时直接关上一夜或者两夜;而这一切,不过是他留住自己妻子的手段。

如果薄铠君闹得厉害,他会好几种方法并用。

江云暮的父亲在年轻时会嘲笑薄铠君那个初恋是“区区一个病秧子”。

他也曾质问过薄铠君,“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掉他,他一个病秧子,我又有哪里比不上?”

薄铠君却说,“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比得上。”

江云暮的父亲不会惩罚她,但他会罚他们的儿子。

于他而言,江云暮不过是拴住自己妻子的手段。

儿子不重要,他让她怀孕,在她怀孕的时候自以为是地拼命对她好,那是因为他早在一开始就想好了,他需要一枚留住她的,棋子。

哪里有比“孩子”这枚棋子更能来得咄咄逼人些?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自己爱的女人在自己身边,不会再想要回中国,不会再想着她的初恋。

可他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利用江云暮,只能去惩罚自己的儿子。

而所幸,他的妻子并不是全然不在乎与他所生的孩子。

她会因为他对江云暮的惩罚而服软,会因为他身上的伤消停一阵子,所以,这个办法就成了他屡试不爽的手段。

初灵听着这些,忽然就觉得鼻头一酸,她闭了闭眼,泪珠就直接滚了下来。

江云暮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错过,却要被这样对待。

他那个所谓的“父亲”,真的不是人。

徐冬黎眼眶早已泛红,“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去世吗?”

“是因为生病么?”

徐冬黎摇摇头,“不是,他身体虽然一直不好,但他有在好好养,也会按时吃药,医生都说过,照这样下去,他活到七八十岁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就因为那个姓江的,他派人给我父亲传递了消息,说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父亲年纪大了,虽然有好好养着身体,但他也是绝对受不得刺激的,所以一时间急火攻心,突发脑梗……”

别说徐正清这样落下病根的人,哪怕是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指不定会怎样。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恶毒到这个地步,你说,该怎么才能让他死呢?”

徐冬黎仰头,将那杯洋酒喝完,眼泪落了下来,“不把他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

与此同时,柏林。

薄御站在他父亲面前,淡淡出声,“你如果还有一点点良心,就放我妈离开。”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跟我说话?”

“我自己。”

“你——”他抬起手,还想打他。

然而他的手掌还没落下,就被薄御攥住了手腕。

他猛地将人往后一推,他的父亲往后趔趄两步,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略显狼狈。

就在薄御即将出手照他额上砸的时候,忽然想到初灵踮起脚,铱誮主动吻江云暮的场景。

他想不通自己除了性格不太好之外,还有哪里不如江云暮。

可他们拥有同一张脸,她既然喜欢江云暮,那就代表着,她更喜欢他的性格吧。

薄御蓦地收回手。

江父上下打量他一眼,却是笑了笑,声线低沉浑厚,“现在的你,跟我年轻时候真的很像。”

薄御站在那里,脚步未动,却默默攥紧了拳头。

直到微秃的干净指甲将手心都掐出了痕迹,手背上青筋凸显,也没有作罢。

“不,我不像你。”

如果自己的存在像他之于母亲,只能给她带来痛苦的话。

那他好像,也该消失了。

“江云暮,我把她让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薄御在心里说。

当晚,薄御直接回了南城。

然而柏林国际机场的航班突然延误,又遇上暴雨天气,辗转了三天,他才顺利抵达。

他要见到她,在江云暮没有占领这具身体之前,与她好好道个别。

从她的经纪人蔺灿那里,他得知初灵最近接了部新的电影,今天她要参加电影开机宴。

薄御什么都没有说,换上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赶往他们剧组办开机宴的酒店。

然而他去得并不早,来到之后,宴会已经开场了半个多小时。

宴会途中,初灵觉得有点儿闷,跟导演与制片人交代了几句,起身去走廊吹风。

她今天穿了一件蜜合色旗袍,那是江云暮不久之前送她的礼物。

然而不小心一脚踩空——

下一秒,却跌进一个温暖怀抱里。

对面的男人单手控住她腰,漫不经心地勾缠上她玉白长指,俯身吻上她颈,湛蓝色的眼底压下深不见底的欲

初灵微怔。

江云暮?

宁助理说,他最近去了德国出差,可能要忙上一阵子。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不,应该不是。

她自认知晓江云暮的脾性,他绝不会在公共场合做这样的事。

初灵担心被人瞧见,伸手搡他一把,软声道,“薄御,别闹了。”

却不想他的吻来得愈发猛烈凶狠。

对面的男人轻轻捏住她下颌微抬,气音低哑:“到现在还分不清我和他么?”

“不如,今晚我教你分辨一下?”

初灵怔住,“你真的是——”

“你希望我是谁?”

她张开双臂抱住他,声音软糯清甜,“是谁都好,只要你不再一声不吭就离开。”

薄御扯唇笑了下,紧紧拥住她,然而水色透明的泪珠却从睫毛处滚落,滑到衬衫上,消失不见。

他说,“看来我演他也能够演得入木三分了。”

“灵儿,你要记得想我。”

初灵这才确定,他就是薄御。

前后不过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他是来跟自己道别的。

***

【后记】

薄御跟她说再见的第二天。

一大早,初灵就在一楼的盥洗室忙个不停。

因为这部电影,她要把自己的头发染成浅粉色的。

她打算先试一下蔺姐给她推荐的这款染发膏好不好用,或者说适不适合自己,所以就想着先染那么几绺试试。

结果江云暮洗完手之后却靠了过来,拿过她的染发膏往自己半干未干的头发上涂了几下。

初灵瞪大眼睛,“江云暮,你干什么呢?”

“我想试试粉发,灵儿想不想看,嗯?”

初灵看着他,忽然就从他身上瞧见了薄御的影子,忍不住笑,“……云暮哥哥,你还记得自己是HS娱乐集团的总裁么?”

“记得,所以就染几绺,这样也不行?”

初灵踮起脚,轻吻了下他的侧脸,“行行行,你站好别动,我帮你染。”

-

初灵接到的这部电影开拍后半个月。

江云暮接到了德国那边来的电话。

对面的人是他母亲,她说,他的父亲出了车祸,病情有恶化的迹象,让他最近有时间的话回去一趟。

江云暮应了,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薄铠君:“不过在用医疗仪器吊着命而已,所以,你还是尽快来见他一面吧。”

他低沉干净的嗓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悲喜,“好,您等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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