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暮低眸瞧着她, 喉间溢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薄笑。
他的长指轻轻拂过她酡红的脸颊,干净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宠溺意味,“好, 抱。”
初灵像是还不满意,撇着唇, 小声嘟哝着道, “江云暮,你怎么才来?”
江云暮清冽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你站稳,别乱动。”
“哦。”她应声。
下一秒,初灵就生出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来。
她原本是站在那里的,就这么直接被江云暮打横抱起,身子悬在半空, 所幸他的臂膀厚实有力,倒是给足了她安全感。
初灵知道他贴心, 却没想到江云暮会在抱她之前,将他的西装外套直接盖在了她的腿上。
她今天穿得不算厚, 因为早知有开机宴, 所以下身只穿了件薄薄的短裙。
初灵向来是怕冷的,下身也的确是套了打底, 在包厢里面完全不觉得冷,但一出去就不行了。
初灵额头抵在他坚实挺阔的胸膛上, 伸出手指在上面画圈圈,软声开口, “江云暮, 你把外套脱给我干嘛啊, 万一你感冒了, 那我——”
她这会儿并不完全清醒,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动作,都像是没过脑一般。
江云暮的声音相较以往倒是难得的深静平和,“你只要保证自己不会感冒就好。”
初灵眼睛眨巴两下,手上动作却没停,“你……你怎么不生气啊?”
“好玩吗?”
她一副无辜状,仰起脸看他,目光落在他凌厉的下颌线出处,“什么?”
“手。”
初灵轻笑了下,嗓音清清甜甜,“你是不是觉得痒啊?”
江云暮:“……”
他低眸瞧她一眼,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岂止是痒。
初灵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不过经他这么一念叨,动作到倒是停了下来,“我觉得就应该这样啊,谁让你今天晚上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的。”
江云暮走到车边,手臂微翻,轻轻把她放下,“先上车。”
初灵哦了一声,笑着说,“你帮我开车门呀。”
江云暮眉心稍沉,瞧着她被酒精染成了绯色的脸颊,蓦地就想到了那场酒会,她当时的脸蛋也像这样红。
他俯身弯腰,又抬手将她鬓角散乱的碎发一点点整理好,低低开口,“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喝这么多酒。”
初灵很擅长抓他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就可以喝咯?”
江云暮摸了摸她的软发,侧过身帮她打开后排车门,“如果你想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初灵没动,“……你要我坐后排啊?”
瞧出她的不乐意,江云暮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长指又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怎么了?”
初灵摇摇头,“我要坐副驾驶。”
他颔首应声,“好,那就坐副驾驶。”
让她坐后排也不过是想着她现在醉了,坐副驾会比后排颠簸得厉害一些,可能会更不舒服。
但她不想,那就算了。
初灵上车前,仰起脸,食指伸出朝他点了点,轻哼一声道,“江云暮,你的副驾驶,只能留给我,知道吗?”
他目光凝着她,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唇,“我记住了。”
初灵坐上副驾驶,关上车门,待他上车后又说,“只是记住了还不行,你要说到做到。”
他淡淡沉沉应声,“嗯,说到做到。”
“嘁,就这么空口说白话谁不会说。”
他眉梢微挑,尾音上扬,“嗯?”
话音未落,江云暮倾身过去,帮她扯下安全带扣好。
初灵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他的修长食指,小声问:“江云暮,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啊?”
“最珍贵的东西?”
“嗯,有吗?”
江云暮沉默着思考了两秒,竟没得出个结果来,“我手里不过都是些可以随时舍弃的东西,要说珍贵,一时还真想不到有什么。”
“那我呢?”
他低眸望向她,视线微怔,“什么意思?”
“现在在你身边的我,也是可以随时舍弃的吗?”
“当然不是。”
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低眸瞧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沉沉开口,“初灵,你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的人。”
但我不清楚,你会不会因为薄御而放弃我。
江云暮想到这里,薄削的唇逐渐抿起。
初灵轻轻扯了下唇,就那么仰着脸,定定地瞧着他,那种水润无虞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看透似的。
也许这样想可能很没出息,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是真的在因江云暮而心动,因他这句话而心动。
前后不过一瞬,初灵又听见他低冷磁沉的嗓音——
“今天没有主动给你打电话是我不对,不过最近公司事情实在有点多,版权部门正在积极开发IP,我得盯着。”
她吸吸鼻子,“……你今晚加班了啊?”
“嗯。”他微微颔首。
“那我们回家吧,回去,早点休息。”
“不生我气了?”
她摇头,又笑起来,“不生了。”
“以后有什么事我会提前告诉你。”
“你要是忙的话,也不用……”
“我觉得用。”
初灵眼神微动,“怎么啦?”
“我不想你又拿我和薄御比。”
“我……我那是……”初灵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什么?”
“我就是气你不联系我,来太晚了,他们,我那些同事们,他们都走了,叶老师只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才留下来的……”
“他没说要送你?”
“那我不是在等你嘛,叶老师也知道,他还主动说要帮我给你打电话呢。”
江云暮无声扯了下唇,淡淡评价,“倒是识趣。”
“我早就说过,叶老师不喜欢我的,我们只是朋友。”
“嗯,我知道。”他回答。
初灵轻轻应了声,醉酒的后遗症对她来说就是困倦,她没再多说什么,靠着柔软的座椅后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林译医生在她面前提起来时,都会用“那件事”这三个字代替的,噩梦。
五岁时,她就知道,她现在的父母并不是她亲生的爸爸妈妈。
她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卖到这里来的。
邻居家的小孩儿经常对她指指点点,有些爱八卦爱嚼舌根的叔叔阿姨看到她被爸爸虐待之后,也经常讨论他们家的事。
初灵从他们口中与她以前的“爸爸妈妈”争吵时口不择言说的话里,拼凑出了自己的身世。
她出生不到三个月就被卖到这一家来了。
她的亲生母亲不要她,将她卖给这家人之后就出国了,再也没回来过。
年仅五岁的许思南知道,现在的初灵也知道,她那个时候的爸爸妈妈,是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所以才选择买小孩……
一开始,他们对她还不错,至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
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劳苦大众的一员,偶尔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生活不顺了偶尔也会拿她撒气。
五岁的小姑娘没觉得有什么,不管旁人如何说,她都决定,就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
但也就是她过完五岁生日的一个月后,她的“妈妈”突然拿来一张产检单,上面显示着她已经怀孕十周。
她当时的“父亲”看到产检单的时候,大喜过望,抱着她的妈妈说,“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们老许家终于,终于要有后了!”
许思南听着“爸爸”那么讲,她也觉得很开心。
替他们开心。
可是,她却没想到,对于自己来说,这才只是噩梦的开始。
自从妈妈怀了孕,爸爸就觉得不再需要自己了。
他开始对她实施暴力,偶尔会把她拖到地下室锁起来,不给饭吃。
而这样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规律,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苦苦哀求着“爸爸”告诉自己原因,要他说明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可是,她的哭泣带来的却只是对方更严重的暴力行为。
一旦他不高兴了,赌钱赌输了,都会拿她来发泄。
那段时间里,她身上的伤口总是
当时她的“妈妈”自顾不暇,因为怀孕的缘故,身体也不怎么舒服,偶尔会劝他几句不要再那样对她,说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承受不住他这么重的力道,可他却根本不听。
甚至还说,如果不是看在她怀着他们许家的种的份儿上,早就连她一起打了。
久而久之,妈妈也就不再劝了。
而五岁的小姑娘却一直都在受折磨,无尽的,无时无刻的折磨。
“妈妈”怀孕五个月后,去黑诊所查了孩子的性别。
是个男孩。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的“父亲”就更高兴了。
他说要给自己的儿子好好攒钱,妈妈也以为他是要朝好的方向发展了,可是,她也没有想到,他口中赚钱的方法居然是“赌博”。
又过了几个月,妈妈快要生产了。
初灵六岁的生日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生日那晚,她在地下室蜷缩着度过了一夜。
直到那天,幼儿园有个小朋友过生日,老师切开他妈妈带来的生日蛋糕,分发给每个小朋友时她没吃。
初灵告诉老师,她准备带着小蛋糕回家给“妈妈”尝尝。
可是,当她跑回家却发现地板上全都是血迹。
卧室乱成一团,桌子梳妆台、椅子,还有妈妈平时用的一些护肤品,全都散落在地。
地上的血迹暗沉,似乎还在流淌。
六岁的小姑娘看到一把水果刀被插在了妈妈隆起来的肚子上。
插得很深很深,就只有刀柄暴露在外面。
“爸爸”也死了,血是从他脖子上不断流出来的。
初灵当时被吓疯了,大声哭着跑了出去,拼命地拍邻居阿姨家的门。
好心的邻居阿姨帮忙报了警,没多久,警察叔叔来了。
警方调查清楚后,迅速结案。
后来,初灵就被邻居阿姨送到了福利院。
再后来,这事儿见了报。
福利院有位老师的侄女是记者,她知晓些其中内情,跟她讲过这件事。
初灵从那位记者姐姐的话里拼凑出了当天发生的事情——
“妈妈”怀的孩子并不是她那个“父亲”的。
她是人,做了什么必然会留下痕迹,出轨这样的事情也不例外。
她出轨的事情被“父亲”知道后,他们就吵起来了。
吵得很凶。
那天,邻居其实也听到了声音,但他们夫妻经常吵架,他们也并未当回事。
可谁知……
那天下午,男人恶狠恶狠地抓住女人的衣领,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出轨?亏我还一直以为这孩子是我的种。”
女人冷笑,“你的孩子,你自己有没有那方面的能力你不清楚吗?”
“啪”的一声清脆透亮,女人直接挨了他一巴掌,脸上立刻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
“你个**|妇,不知廉耻!”
女人捂着脸,扯唇笑了下,“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跟一个赌徒,性|能|力还不行的男人过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为什么你们男人出轨就能被说成风流,女人出轨就要被**|妇羞辱?”
女人说,“要不是你逼着我不让我离婚,我早就——”
“你还想跟我离婚?我告诉你,嫁给了我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就算死了也是我们许家的鬼!”
“我宁愿做个孤魂野鬼。”
“他就这么好?”
“确实比你强太多。”
矛盾层层激化,男人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将桌椅东西全都踹翻扔掉仍不觉得解气,而女人似乎对这样的生活也早已绝望了,没有服软,而是不停地在用各种话来刺激他。
最终,男人冲进厨房拿起了水果刀,往她肚子上连着刺了两刀,一次比一次深。
女人倒在地板上,血液一点点流失。
男人拿起一把菜刀,自杀了。
初灵深陷梦中,连眉心都拧作了一团。
江云暮将车子停在地下车库,解开安全带看向她,拧起眉。
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脸,低声开口,“灵儿,醒醒,我们到家了。”
初灵“啊”的一声尖叫出来,“不要,不要!”
血迹不停地流动,朝着她的方向,不停地流动着……
江云暮解开她的安全带卡扣,倾身将她抱在怀里,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微哑,“没事了,灵儿别怕,我在。”
初灵缓缓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如蒙大赦,小声解释,“江云暮,我,我做噩梦了……”
“我又梦到了以前的事。”
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别怕,我会陪着你。”
初灵微微抿起唇,眼睫颤了颤,“江云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怕血吗?”
他说,“如果你现在想告诉我,可以说,我会听。”
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微微摇了摇头,“我害怕。”
“江云暮,你……你今晚能不能陪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