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暮淡淡睨她一眼, 将盛满温水的玻璃杯递给她,嗓音沉静疏离,“初小姐, 喝水。”

初灵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

她深深吸气, 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不这么问了, 江云暮此时此刻的沉默显得她对自己的认知非常不清晰。

初灵终究是先扛不住这种尴尬氛围,放下手里的玻璃杯,“那个……如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的话,你就当我没问。”

江云暮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沉默两秒后才道,“我是担心,你身边的人会受伤。”

初灵不明所以, 望向他低声问,“什么意思?”

“薄御对自己的情敌不会手软。”

“所以……”

这样说来, 林译医生一旦被薄御认为是他的情敌或者是潜在情敌,就有可能会被……

初灵明白了。

不过, 这么说的话, 江云暮不就是在变相告诉她——

“我不喜欢你,喜欢的你是薄御, 是我的第二人格”吗?

初灵微微抿起唇,消化了下江云暮所呈现给她的信息, 淡声开口,“林医生不喜欢我, 我对他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 我都不会跟他在一起。”

江云暮低沉干净的嗓音有条不紊, “这种话,等薄御出现的时候,你可以告诉他。”

初灵眉心微蹙了一瞬。

说实话,她没想到江云暮会这么回应自己。

他真觉得他和薄御是不同的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初灵自己都有些恍惚。

但这个话题再谈下去显然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于是初灵转而问,“你原本给我打电话就是想说这个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想提醒你,如果今晚不想回这里面对我,可以不回,在家住一晚也没关系。”

初灵:“……”

她皱起眉,表情不是很好看,“你不早说!”

江云暮纤长而浓密的眼睫无辜地颤了下,“是你挂了我的电话。”

“那你就不会给我发短信吗?”

反正不怪她。

初灵视线落在透明玻璃杯的杯壁上,小声吐槽了句,“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江云暮上下打量她一眼,声线淡淡,“知道了,下次改。”

初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瞳孔蓦地瞪大了些,“你说什么?”

“我说会改,有什么问题吗?”

初灵忙摆手,唇角微翘,对着他扯出个浅浅的弧度,“没问题没问题,但你要说到做到。”

“嗯。”他低声应。

初灵顺势推舟反客为主,“我没什么事了,去睡觉吧。”

就在她正欲起身离开之际,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厚重的力道。

她被江云暮钳住了手腕,“等等。”

初灵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今晚能不能睡我的房间?”

初灵疑惑,眼睛眨巴两下,轻声问:“那你睡哪儿?”

江云暮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眸微动,而后一点点沉下去。

初灵眼睛转了转,瞬间拧眉,“你想占我便宜?”

她用尽力气抽回被他攥住的手腕,捂住胸口,“江先生,我卖艺不卖身。”

江云暮无声扯了下唇,声线清冽,“我不会碰你。”

他只是有种预感,今晚薄御一定会出现,而他一旦出现,就不会安生。

初灵深深吸气,对上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瞳,不过一瞬又别开眼。

她担心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软,“你要我怎么相信?”

江云暮:“不信也没关系。”

初灵沉默了下,脑子运转得飞快,最终,那道不知所谓的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处。

顿了顿,她轻声问,“薄御最近是不是很喜欢晚上出来活动?”

他所流露出来的淡然与深静,虽符合他这个人整体的气质,但总会让初灵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来。

他明明可以是更鲜活更立体的存在。

江云暮用低沉干净的嗓音淡声陈述,“他只是没有选择。”

“江先生,你不觉得他是你的一部分吗?”

“我不需要衍生出来的人格意识成为我的一部分。”

“你想错了,存在即合理,你可能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他而已。”

江云暮掀了掀眼皮,语调漫不经心,却带着一股浓厚的晦涩暗沉,“你是在维护薄御,怎么,你喜欢上他了?”

“江先生,我只是希望你正视这个问题。”

江云暮:“和我讲这些,你倒不如直接去跟薄御讲。”

“好啊,”初灵点点头,也意识到他这个人本质上脾气性格并没有他所呈现出来的这样好,“等他出现了,我会告诉他的。”

“薄御应该会听我的话。”她说。

“是么?”江云暮望着她,唇角蓦然轻扯了下,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讲,他心里会不舒服?

这具身体的主人明明是他,她为什么要那么在乎薄御?

初灵是想他对自己展露真实的那面,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喜欢江云暮此时的态度。

傲慢与偏见,这一刻他全占。

她点点头,“你不是说他是暴力型人格吗,愤怒的时候忍住不跟人打架对他来说是不是很难?”

“初小姐何必明知故问。”

初灵打开某短视频app,找出自己收藏的几段视频,将手机递到江云暮面前,“要不你先自己看看?”

他没接,“这是什么?”

初灵手臂往他那边杵了杵,“你先看看。”

江云暮没言语,安安静静地接过她递来的手机。

他正在看视频的时候,初灵侧眸望向他,语气淡淡,“如你所说,我刚才是在明知故问,可你看,当时薄御忍下来了不是吗?”

江云暮已经看完了视频,把手机递还给她,“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停手?”

未等初灵做出回答,他又沉声问,“你以为是因为他想要改变吗?”

“不是吗?”

“他是因为你。”

虽然江云暮也不清楚,薄御喜欢她的理由是什么。

“所以,这点改变就不值得夸奖了吗?”

“江先生,如果你本质上并不是温和斯文的性格,那你就没必要在我面前伪装成这样的人。”

初灵越说越停不下来,最后甚至有些激动,“薄御虽然是你的第二人格,可他至少是真实的,但我不确定在我面前的你是不是真实的。”

话一出口,初灵忽然又察觉到自己用词不当。

“伪装”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不是太严重了?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刺激他做出相应的改变,那他痊愈就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更何况,那的确是她的真实想法,也是她目前最想弄明白的一点。

江云暮起身,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低低沉沉开口,“我并非比不过薄御。”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她表达得不够明确吗,初灵皱起眉,她怎么觉得江云暮根本没听懂呢。

“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一直在你面前保持微笑会很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如果某一天‘扮演’斯文绅士让你感到疲倦了,试着褪下这层面具,试着在他人面前展现出你最真实的那一面,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江先生?”

江云暮淡声道,“我的理解能力还不至于差到这个份上。”

也就是听懂了。

初灵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还好,她没白费这番口舌。

“我先去睡了。”

“晚安。”他的嗓音沉静,望向她的目光神秘莫测。

教人着实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初灵自我安慰的能力向来很好,更何况,人心隔肚皮,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如果对方不表达自己的想法,你也很难去猜到他在想什么。

所以,没关系了。

她起身,淡声开口,“我的卧室门会开着,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了,可以来找我。”

江云暮这次没再拦她,只沉声问,“你想见到薄御吗?”

初灵回过头对上他视线,轻轻笑了下,“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吧。”

“你不想回答?”

“嗯,还是不说了,我有点累,想休息。”

江云暮目光凝着她,沉默了下才出声,“初小姐。”

“江先生还有什么事?”

“你喜欢什么花?”

初灵思考了下,轻声道,“向日葵,我觉得它象征着阳光,也代表着新生。”

而且结出来的葵花籽还可以炒着吃,一举两得。

不过后面这句话,她没跟江云暮说。

江云暮的嗓音佚?清清淡淡,“我知道了,去休息吧。”

***

一个晚上就这么祥和地过去。

初灵的卧室门并没有被人动过。

因此,她也不清楚昨晚薄御到底有没有出现。

可当初灵收拾好下楼,走进一楼盥洗室的那一瞬间,彻底愣在原地,瞳孔也蓦地放大了几倍。

她倾身,看着镶嵌在那里的,已经碎成千百片的椭圆形半身镜。

镜子里的血迹自上而下延伸,触目惊心。

镜子碎成不规则的玻璃,上面时不时就会出现些暗红色的血痕。

有的粗有的细,有的长有的短,现已干涸。

是薄御,还是江云暮?

初灵心脏跳得厉害,想到那晚他人格转换时的痛苦状态,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一圈。

她攥紧拳头,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在镜子前不受控制地蹲下身,连着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缓和过来。

她整个人蜷缩在洗手台旁,身体抖得厉害。

“初小姐?”一道清隽而冷冽的男声传到她耳边。

初灵缓缓抬起头,眼眶中氤氲着湿意,“江云暮,是你吗?”

男人低低应了声,也在她旁边蹲下身,凛冽的嗓音放缓,听起来莫名柔和,“你怎么了?”

“你不是调查过我吗?”

江云暮似乎半点儿都没听出来她这话里的怨怼,“你晕血症犯了?”

初灵轻轻嗯了一声,“不过已经好些了。”

江云暮目光落在她身上,“抱歉。”

他唇齿翕动,低声问,“我抱你出去,可以吗?”

初灵看到他伤痕累累的手背,眉心瞬间拧起,“你的手——”

江云暮在那一刹缩回手,嗓音极淡,“没事。”

初灵恨不得直接站起来踩他一脚,可她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软软地训道,“江先生,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你的拳头再硬也是肉做的,不是铁做的。”她撇唇看着他说。

江云暮不动声色地掀了掀唇,目光凝着她,“我知道。”

“你还笑,伤口处理了吗?”

“处理过了。”

初灵轻轻咬了下唇内软肉。

他还真是实诚。

如果是薄御,必然会装腔作势地卖可怜让她帮忙处理伤口。

江云暮:“你还想知道什么?”

初灵两只脚微微动了下,紧跟着阵阵酸麻感直冲她的天灵盖,她眉心拧得更狠了。

直接伸出手,对他道,“你拉我一下,我腿麻了。”

江云暮却没听她的,直接俯身弯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初灵没什么思想准备,就这么被他抱着悬空而上,他厚实的长臂搭在她的腿弯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额头抵上江云暮冷硬胸膛的那一刻,初灵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这么被他抱着产生的眩晕感,竟然比方才看到那些血迹后产生的眩晕感来得更猛烈。

等等。

她该不会是……

喜欢上江云暮了吧?!

不!不行!

绝对,绝对不可以。

可自打她产生这种想法的第一秒,耳根和脸颊就不受控制地泛红。

初灵抬眸,视线落在他凌厉的下颌线处,低声问:“你手不疼吗?”

江云暮垂眼望向她,淡声回,“疼。”

初灵莫名地有些欣慰,至少他刚才讲出来的肯定是他现在的真实感觉。

她抿起唇,眉心皱着,“那你快把我放下吧。”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这话堪堪落下之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门铃声。

初灵出声提醒,“有人来了。”

江云暮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只随己意说了句,“机会只有一次。”

初灵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顿了下,开口问:“你为什么会把盥洗室的镜子砸成那样?”

“还有,昨晚薄御有没有出现过?”

江云暮手臂微翻,将她放到客厅深灰色的沙发上,动作很轻,低眸望着她,轻嗤笑,“你还真是够在意他的。”

“如果他听到了,估计会很开心。”他目光微沉,语调颇有些阴暗晦涩。

初灵眼睛眨了眨,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我不关心你吗,江先生?”

江云暮淡淡瞧着她,并未出声。

初灵闻到了一股早餐的香气,她皱皱鼻,“你还不去给宁助理开门?”

江云暮直起身,嗓音清冽,“你期待的他,昨晚没有出现。”

初灵:“……”

她哪里有这么说过。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薄御肯定是想要出现的,两个人格意识不断交战,最终,江云暮赢了。

可他也受了伤。

那面被拳头砸得稀烂,沾满了血迹的镜子,彰显著昨晚他到底有多痛苦。

见她许久都没有再次开口,江云暮那双湛蓝色眼眸里逐渐蓄上点隐晦暗沉的情绪,“见到的是我而不是他,你是不是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