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七年,正月二十六日。

历书曰,桃始华。

春回大地,万物竞发,一片生机勃勃之势。

京都仿佛从沉睡中醒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青翠碧绿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活力。

对于历来喜欢看热闹的京都百姓来说,今日有一桩喜事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那便是年方十九岁的中山侯裴越即将成婚。

令世人津津乐道的是,裴越将以一等国侯的身份同时迎娶两位新人,其中之一是右军机、广平侯谷梁的独女,另一位据说是位武道天赋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女。

这是不可多见的奇观,而且所有人都好奇裴越将如何推行仪式,同时又会为两位新人准备怎样盛大的排场。据说永仁坊内的所有临街酒肆都被人提前预定了位置,尤其清凤街附近适合观景的门面更是被炒出天价。

普通百姓自然只能在街头巷尾等着看个热闹,能在温暖的酒楼抢到一个临街位置的无不是达官贵人,这些人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他们更多是想看看这场满城关注的婚礼会达到怎样的高度。

众所周知,裴越在南境之战结束后与宫里闹得不太愉快。虽说最终他免去了夺权之危,没有被一部分人强行推上国公之爵,但这次他依靠的是以谷梁为首的武勋和以洛庭为首的清贵文臣,而非开平帝像以前那样做的极力维护。

换而言之,裴越在朝中确然拥有超乎想象的实力,可是权贵们更在意的是他的圣眷,是否还像当初那般稳固深重。

这关系到开平七年之后的大梁朝局,也将决定很多人接下来对裴越的态度。

今日近距离观礼,他们的目的便是想要看看开平帝会怎样对待他最器重的年轻臣子。

像这样的大臣成亲,宫中惯例一般都会发下赏赐,基于皇帝对臣子的看重程度,赏赐也分为不同的档次。只是眼瞅着亲迎之礼即将举行,宫中依然没有任何表示,这不免让底下的人想入非非。

北城,齐王府中。

二皇子刘赟听完府中管事的禀报,冷笑道:“裴越以为自己可以操弄人心,却不想想父皇最厌恶臣子结党弄权。他如果急流勇退,父皇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或许会给他一个妥善的结局,如今怕是难了。”

渭南郡王刘费连忙附和道:“此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早晚都会自取死路。”

刘赟轻哼一声,目光略带狐疑地看着他说道:“你在中山侯府究竟说了什么?裴越虽然心高气傲,却非那种一味骄蛮的蠢人。”

刘费不禁叫屈道:“殿下,愚弟何曾说过什么怪话?按照殿下的吩咐,愚弟找裴越商谈购买股份的事宜,他自然不肯答应。愚弟好心提点了他几句,让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有靠向殿下才能保全自己,可他不仅不领情,还公然动手折辱。若非怕影响殿下的大局,愚弟一定会——”

刘赟摆摆手道:“罢了,眼下还不是跟他算账的时候。暂且容他得意一时,从目前父皇的态度来看,早晚都会夺了他的权柄,到那时再收拾他也不迟。”

刘费颔首应下,然后又茫然不解地问道:“既然陛下压根没有赏赐裴越的念头,为何他这段时间还要替鲁王游走说项?”

刘赟讥讽道:“因为他害怕了。”

“害怕?”

“他知道在那次朔望大朝上展示力量会引起父皇的忌惮,所以拼命想要找补。只是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压根没有想过帮助本王,只知去捧老大的臭脚,何其愚蠢之辈。”

刘费听着这等诛心之论,不禁垂首低眉,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似齐王府中这种言论屡见不鲜,但是对于中山侯府而言,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家仆们通通只睡了两个时辰左右,半夜便开始将侯府装扮得焕然一新,前院管事和后宅媳妇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天刚蒙蒙亮时,一辆马车从侧门进入侯府后宅,身穿一袭大红羽纱的裴宁出现在众人眼前。

虽说裴越和定国府裴家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他也没有打算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请裴戎等人来给自己添堵,但是裴宁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这位长姐几乎代表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亲人。

府中仆人对这位大小姐敬畏有加,在她和林疏月的安排下,府中一切设置都显得井井有条。

日上三竿之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妥当。

按照大梁的风俗来说,三书六礼最后之亲迎并不需要新郎官亲自参与,只需要派遣迎亲队伍前往,自己在府中等待即可。

裴越不愿遵循古礼,好在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不会跳出来一些迂腐文人指手画脚。

出发之前,一身大红喜庆服饰的裴越微笑问道:“都准备好了?”

亲兵首领冯毅躬身道:“请少爷放心,保证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随着乐声响起,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地离开中山侯府,朝着兴业坊逶迤而去,引来无数京都百姓的围观。

但见裴越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俊逸的面庞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引得那些大媳妇小姑娘们喝彩不断。与古板中正的前魏相比,大梁的风气要开放许多,女子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当初祁阳长公主也无法进入东府担任参政。

少年英雄无人不爱,更何况裴越位高权重相貌英俊,倘若目光能融化人,恐怕他早就消失在周遭那些炽热的眼神之中。

道旁的年轻女子们望着迎亲队伍中间的两乘花轿,不由得暗叹这位裴侯爷实在小气,如果能够备上几十上百乘,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坐上一坐呢……

还好裴越没有读心术,否则肯定会双腿发软。

迎亲队伍沿路抛洒着喜糖果子,在无比欢庆热闹的气氛中进入兴业坊,抵达广平侯府。

望着早早迎在府前阶上的三位年轻武将,裴越不禁露出一个感慨万千的笑容。

除了调任天沧江南岸汉阳城守将的谷节抽不开身之外,谷蓁的三位兄长,谷苍、谷芒和谷范尽皆在此。

裴越一跃下马,快步来到阶下,行礼如仪道:“裴越见过三位兄长。”

虽然国礼大于家礼,但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他当然不会摆出一等国侯的架子。

谷苍作为代表上前挽着裴越的手臂微笑道:“妹夫快免礼。”

裴越与这位谷二哥打交道不多,却也知道对方性情沉稳素有大将之风。

果不其然,两边寒暄之后,只听谷苍温和又细致地说道:“老四,你陪妹夫入府见过爹娘,这里有我和三弟安置即可。”

缓步踏入广平府内,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裴越不禁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谷范似乎心有所感,轻声道:“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来我家,那时候咱们才多大?一晃之间,你已经是简在帝心的一等国侯,还将变成我的妹夫,可见人生际遇之奇妙。”

裴越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这叫亲上加亲。”

谷范笑了笑,左右看了一眼,然后郑重地说道:“听说最近麻烦不少?放心,这次我回来之后就不会走了,往后谁敢欺负我妹夫,我会亲自上门找他谈谈。”

裴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轻笑道:“四哥这句话我可记住了。如果你将来忘了,我肯定会找蓁儿姐姐告状。”

谷范揽着他的肩膀说道:“记着吧,当初在绿柳庄的时候我就说过,一辈子都会罩着你。”

府中的客人和仆人们看到这副难得一见的和谐场面,不禁露出亲近和明快的笑容。

二人来到后宅正房,望着满面欣慰又带着几分伤感之色的谷梁和赵氏,裴越一丝不苟地行参拜大礼。

待他起身之后,谷梁屏退下人,看着裴越略显激动的面色,和善地微笑道:“你的涵养功夫比我想象得更好,不容易。”

裴越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