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之时。

裴越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怀中美人青丝如瀑,极富韵致的身躯抱着自己,个中妙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桌台上红烛尚未燃尽,一灯如豆透出柔和的光。

房中漫着清新的香气,这是因为林疏月知道裴越不喜檀香以及降香之类,所以一直用着淡雅的沉香。即便裴越不在京中,她也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林疏月嘤咛一声,渐次醒转过来。

“少爷。”她软软糯糯地喊着。

裴越微笑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吧。”

林疏月只觉浑身乏力,又极其舒坦,回想起昨夜的雨疏风骤,又仿佛是房中太过温暖,她白皙的脸颊上飞起红晕,略显羞涩地说道:“少爷怎醒得这么早?昨夜听叶姐姐说,少爷这一年来奔波不休,应付外面那些人又极费心力,如今回了家应该好生歇着养精蓄锐呢。”

裴越揽着她的肩膀,打趣道:“那你昨夜还一个劲地折腾我?”

“呐……”

林疏月的俏脸彻底染成大红布,只能伏于裴越怀中,如蚊子一般低声道:“少爷啊,分明是你不肯歇着,疏月哪有……哪有折腾少爷。”

裴越笑道:“回京之前听闻疏月的凌厉决断,为夫不禁心向往之。”

林疏月不解地道:“少爷在说甚么?”

裴越轻咳一声,学着她清脆的语调说道:“沁园不准,你们就只能等到三日之后!”

林疏月小声笑着,随后认真地说道:“少爷,那些人不怀好意,多半是存着抽干沁园存银的心思,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只是不想他们得逞。”

裴越赞许地道:“你做得极好,往后咱家在都中的产业由你来管。”

林疏月仰起头,略显茫然地道:“啊?”

裴越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温柔地说道:“当然不是要你抛头露面,只不过以后都中的祥云号和沁园不会继续扩张,而且祥云号还会适当关闭一些分店。与其让别人成日里盯着,不如我们主动退一步。如此一来,外面便没有多少麻烦,请一些大掌柜负责日常经营,你只需要坐镇幕后把握全局就行。”

林疏月没有问戚闵等管事会去何处,她想了想之后微微点头道:“都听少爷的安排。”

裴越揽佳人于怀,视线却对着前方,悠悠道:“至于那些为难你的人,我今天会见见他们。”

林疏月便缓缓坐起身来,柔声道:“少爷不如再休息两日,先晾着他们,依我看他们也不敢冒头闹事。”

裴越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打转,轻笑道:“我明白了,疏月这是食髓知味啊。”

林疏月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纤纤素手推着裴越说道:“少爷既然有事要办,还是快些更衣罢。”

裴越握住她柔软的手腕,诚恳地道:“夫人有命,我还坚持得住。”

林疏月只觉体内的力气不知不觉间悄然消失,眸中更是难掩粼粼柔光,她轻咬着下唇努力平静地说道:“少爷快去罢,不可太过恣意呢,不然叶姐姐肯定要担心。”

裴越忍俊不禁,不再逗她,探身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然后感叹道:“你们都怕她,就是不怕我,可见这家里终究是她做主。”

林疏月抿嘴而笑,起身帮裴越拿来衣物,神色温婉地说道:“这都是因为少爷体贴我们,疏月能够跟着少爷,又能遇到叶姐姐和谷家小姐这等品格的夫人,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裴越微笑不语,听着她悦耳动听的声音,昨夜的郁卒终于消失不见。

……

京都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或许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便会乌云密布。

无关天气变化,只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城里的风声总是流传得极快。

风向变化之源头,自然是那座雄踞北城的皇宫。

在裴越回京之前的大半个月,沁园的客人相较以往少了很多,进项更是减少一大半,甚至呈现出本不该出现的败落趋势。那六家勋贵府邸想要撤股,除了有人暗中怂恿撺掇之外,未尝没有受到这种趋势的影响。

如果沁园真的出现问题,别说年底才能拿到手的分红,他们的本钱都可能要不回来。

一直到昨日傍晚,都中的达官贵人都坚信裴越没有好下场,不然陛下怎不派人出城迎接?除了一位右军机广平侯,两府重臣压根没有动弹。

然而仅仅一夜过去,人间仿佛换了模样。

一大清早,一个令很多人震惊的消息在都中传开,昨夜陛下于兴庆殿中宴请裴越,席间竟然还有吴贵妃在座!

于是当日上三竿之时,裴越带着数十亲兵来到沁园,这里已然轿马相连人流如织。

“见过裴侯!”

“给侯爷请安!”

“侯爷在南境大胜敌军,真可谓天生帅才,在下五体投地敬佩之至!”

“可不是嘛,当日听说裴侯的捷报,在下立刻呼朋唤友赶来沁园,只为裴侯贺!”

“侯爷英姿勃发,丰神俊朗,今日一见,方知何谓风姿卓绝……”

“裴侯……”

只见长街上人头攒动,阿谀声似潮水一般涌来,仿佛裴越突然变成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一般,引得这些狂蜂浪蝶丑态百出。要知道此时平民百姓可挤不上前,这些人大多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曾经也都是看中裴越的权势才光顾沁园。尤其是前段时间突然消失的那些客人,此刻表现得更加肉麻无耻,各种奉承话像不要钱一般洒出来。

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中,裴越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远处那几个局促不安的中年男人,忽地抬手道:“感谢各位肯来沁园赏脸,不过本侯今日有事要办,不知诸位能否安静一些?”

喧嚣声顷刻间消失,又有胆大之辈满脸堆笑道:“不知裴侯要办何事?在下欲效犬马之劳!”

裴越扬了扬马鞭,指着那群中年男人说道:“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那几位管事想要从沁园撤股,前几日还围着本侯的妾室咄咄逼人,故而今天来做个了结。”

人群中猛地爆发出狂躁的骂声,矛头直指那六名面如土色的管事。

都是在都中厮混的爷们,最讲究一个体面,哪怕恩断义绝也不会做得太过,人家裴侯还没回京,尔等竟然行此忘恩负义之举?实在不当人子!

只是很多人好像忘了,前些日子自己不仅远离沁园,而且日日在府中嘲笑裴越。

裴越笑吟吟地看着,直到有些人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动手,他才策马从人群中走过,对那几人说道:“诸位请吧,我们去园内将未尽事宜处理一下。”

“遵命。”众人莫敢不从。

依旧是当日那座偏厅,气氛却截然不同。

裴越靠在椅背之上,望着乖巧如鹌鹑一般站着的六位管事,平静地说道:“你们要撤股也好,转售股份也罢,这都是各位府上的自由。按理本侯不该指责你们,而且当初沁园筹建,各位背后的贵人鼎力支持,本侯其实一直都承他们的情。”

汝南侯府的管事刘奇再无曾经的气势,小心翼翼地说道:“裴侯,我家老爷实在是被逼无奈,要用一大笔银子救急,否则怎会主动出手沁园的股份,谁都知道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裴越淡淡道:“稳赚不赔倒也未必,你无需多言,此事的真相本侯懒得追究,今日便按照当初商定的原价,由沁园收回各位手中的股份。”

刘奇讷讷道:“是。”

其他几家府邸的管事亦乖乖点头。

修国府的管事谭松赔笑说道:“启禀裴侯,我家老爷说撤股之事实乃误会,昨日已经劳烦世交借了一笔银子,还望裴侯大人大量……”

“呵呵。”

裴越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见谭松不敢再说,他便漠然地说道:“你想撤就撤,不想撤就不撤?”

谭松拼命摇头道:“并非如此,不敢如此。”

裴越寒声道:“沁园不是你家的茅房,既然开了口,本侯就不想跟你们啰嗦。另外,回去告诉你们的老爷,撤股的银子是从尔等今年的分红中所取,故而分红比照原定时间推迟一个月。他们若是不忿,尽管去京都府递状子,或者去宫中告御状。”

刘奇与身边人眼神交错,随即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裴越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一声,转头对邓载说道:“带他们去办手续,拟好买卖文书之后再去户部留底,若是户部那边不肯办,你直接回来告诉我。一应手续完成之后,将银子送到各家府上,让主事之人签字画押。”

邓载躬身道:“是,少爷。”

六名管事垂头丧气地跟着邓载离去。

裴越独坐片刻,起身朝内园之后的议事厅行去。

除了邓载之外,厅中坐着满满当当的一群年轻人。

见裴越的身影出现,众人整齐划一地起身行礼,朗声道:“见过少爷。”

裴越微笑道:“都坐下。”

看着这一张张满含激动之色的面庞,裴越亦有些触动。

除邓载之外,厅中这十六名年轻人便是他最初的班底。

当年在绿柳庄中,他们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经过席先生耐心的教导和几年的磨砺,稚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面孔和忠诚的眼神。

议事厅外已经被裴越的亲兵戒严,没有人能听到这间屋子里的只言片语。

望着这些年轻人虔诚的神情,裴越胸中涌起无尽的豪情。

不久之后,他们就将奔赴世间各地,犹如泼洒于茫茫人海之中的星光,构筑一张坚不可摧的巨网,为裴越撑起那层笼罩在头顶的铁幕。

“开始吧。”

裴越轻声道,目光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