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春风渡,梨花暮雨春。不如归去鸟,著意唤谁闻。

大梁西境,灵州,荥阳城。

去年那场大战牵动所有灵州百姓的心,若是梁军败了,那么他们就会直面西吴铁骑的**。所幸大梁边军拼死作战,除去最开始潜藏在青玉山马匪之中的八百西吴游骑,他们没有让吴军踏入灵州一步。

战争的阴影渐渐远去,灵州重新回到安定祥和的氛围之中,尤其是作为前魏陪都的荥阳城,在迎来新任灵州刺史之后,这座千年古城开始焕发崭新的活力。

唐攸之虽然是京都人氏,但他在西境边军中待了二十余年,对于灵州的风土人情并不陌生,再加上如今驻守灵州的三卫厢军中有一大半是他在长弓大营的老部下,故而他并未花费太多精力便能轻松地主政灵州。

刺史府中,唐攸之正在招待一位贵客。

“萧兄,陛下为何这般急着召你回京?”唐攸之望着对面气质温润的中年男子,颇为不解地问道。

中年男子便是襄城侯萧瑾,先前担任虎城守军主帅以及虎城行营节制。

萧瑾轻叹道:“四皇子弑君谋反,万幸陛下吉人天相没有大碍,裴越在两府重臣的支持下顺利平定一众乱党。京都守备师主帅成阳侯张武与四皇子狼狈为奸,事败之日当场自尽。陛下派出八百里信使召我回京,接任京都守备师。”

唐攸之满面震惊,沉声道:“四皇子焉敢如此?”

萧瑾摇头道:“人疯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唐兄,今日我来此地一是同你辞行,二是有件事想请教于你。”

唐攸之道:“萧兄何必客气?你我同在西军为将,理应守望相助,但凡我知道的事情必将如实相告。”

萧瑾微微颔首,低声道:“唐兄此前回了一趟京都,不知陛下现在最器重何人?”

唐攸之想了想,坦然道:“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当属沈默云,不过要说到眼下最器重的人,其实刚才你已经说过他的名字。”

“裴越?”

萧瑾不禁回想起大半年前,在虎城南面的战场上,他与裴越有过一面之缘。虽说在整个战事期间,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守在虎城之内,然而他对裴越的观察从未停过。

在他看来,裴越年少显贵恐怕难以持久,眼下愈是鲜花着锦,将来就更加难以为继。

唐攸之点头道:“裴越在西境立下的功劳无人能比,连我也是沾了他的光。陛下加封他为二等国侯,又命他为京军北营副帅,主帅谭甫显然只是一个过渡人选。刚才你说他在都中平定叛乱,由此可见陛下对他的器重会更上一层楼。”

萧瑾面色平静,通过唐攸之这番话他便大致能确定京都的形势。不同于唐攸之的看法,他依旧认为裴越前途坎坷,像这种年纪就能爬上高位的帅才,开平帝怎会容许他长命百岁?

不过这些推测显然不必在唐攸之面前提起,他很清楚此人和裴越的关系。

唐攸之也意识到这一点,便岔开话题道:“萧兄,你回京之后谁来驻守虎城?”

萧瑾应道:“陛下不止派出一路信使,现在另一份圣旨应该已经送到金水大营。”

唐攸之了然,细想之后语气复杂地说道:“齐云侯尹伟忠心耿耿,尤其擅长守御,让他驻守虎城并无不妥。只不过以他的资历,怕是不能继续担任虎城行营节制。”

萧瑾心中轻笑,面前这位集宁侯当初谨小慎微,在边境四营主帅中最是低调,哪怕他麾下的长弓军战力堪称西军之首。不到一年的时间,唐攸之的心态显然也在发生变化。他如今是军政大权一手掌握的灵州刺史,当然不愿意这片地界上再出现一位能与自己并肩的虎城行营节制。

站在山脚的人很难明白独揽风光的真切含义。

当然,唐攸之的转变是人之常情,萧瑾也不会刻意出言讥讽,他点头道:“陛下已经决定取消虎城行营节制一职。”

“取消?”唐攸之微微皱起眉头。

西军精简之后,开平帝又将萧瑾调回京都,如此一来西军各营主帅便是齐云侯尹伟、南安侯苏武、汝南侯刘定远,乃至包括唐攸之自己在内,这些人都偏向于防守而非进攻。可以想见的是,接替苏武执掌金水大营的武勋亦是这种风格。

萧瑾悠悠道:“伐周大业已经势不可挡。”

唐攸之心中泛起一阵惋惜。

他如今已是一等国侯,倘若能够参与伐周之战,或许有机会冲破那道坎,成为除王平章之外第二位实封国公。

“萧兄说不定有机会南下建功立业。”唐攸之微笑道,他想起离京之前裴越说过的话,便将失落的情绪极好地隐藏起来。

萧瑾笑着摇头道:“难道唐兄不知,我和谷梁历来不对付?按照陛下的布局来看,谷梁肯定是南军主帅的不二人选,如此更不会让我给谷梁找麻烦。”

唐攸之道:“萧兄不必过谦,陛下对你的信任恐怕不弱于沈默云,否则也不会在谋逆案爆发之后,千里迢迢让你回去接手京都守备师。以萧兄镇守虎城近十年的功勋,只要魏国公不反对的话,其实完全足够晋升国公。”

“唐兄谬赞。”

萧瑾连连摇头,心中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萧瑾起身告辞,唐攸之将他送到刺史府大门之外。

临别之际,唐攸之看了一眼台阶下肃立的年轻将领,对萧瑾微笑道:“萧兄,一路顺风,请多保重。”

萧瑾拱手道:“唐兄请留步,希望将来能在京都相聚。”

“希望如此。”

“告辞。”

“请。”

萧瑾从那年轻将领手中接过马鞭,带着二百多名亲兵策马而去。

出了荥阳城之后,萧瑾看向身旁的年轻人,感慨道:“你那位庶弟晋升之快世所罕见,年方十八岁便是京营主帅。”

年轻人正是裴城,他如今的官职是指挥使,虽然不像裴越那样夸张,但是二十岁出头的指挥使在大梁同样很罕见。他在萧瑾身边三年多,对这位侯爷的性情非常了解,知道这句话并非是在刻意嘲讽自己。

想到当初那个在定国府门房里侃侃而谈的老三,裴城平静地说道:“裴越非池中之物,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

萧瑾打量着他的神色,片刻后点头道:“能够沉住气便是好事。其实你比他差的地方只是机遇而已,等回京之后你先进禁军,我会劝陛下让你南下独自领兵。”

裴城微微一惊,望着萧瑾满含期许的目光,很快便镇定下来,正色道:“末将定不会辜负侯爷的厚望。”

萧瑾轻声道:“不必着急,这次回京陛下肯定会封赏于你,虽然暂时还不会加封侯爵,但是提为一等伯不在话下。”

他忽然想起此前在刺史府中,唐攸之那句不轻不重却又意味深长的话。

大梁对于公侯两级的爵位封赏历来谨慎,甚至称得上小气,萧瑾压根没有想过国公这种事。

然而唐攸之的话却勾起了他的兴致。

他的先祖襄国公萧执亦是一代人杰,只不过后代当中没有人能像裴贞那般重塑先祖荣耀。

只是……

萧瑾无声冷笑。

唐攸之和裴越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以为一句话再加上一个虚无缥缈的国公就能让我去跟王平章作对?

你们未免也太小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