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六年,正月初一。

京都,皇城,后宫景泰殿。

开平帝头戴卷云冠,冠上缀卷梁二十四道,高一尺,卷梁宽一尺,戴时用玉犀簪束之。所穿纱袍用绛色,衬里用红色,领、袖、襟、裾均缘黑边,下着纱裙及蔽膝也用绛色。颈项下垂白罗方心曲领一个,腰束金玉大带,足穿白袜黑舄,另挂佩绶。

陈皇后同样盛装打扮,坐在开平帝左侧下方,右侧则是皇贵妃吴氏,余者均立于阶下。

六名皇子依次向开平帝行跪拜大礼,然后口诵正旦贺词。

虽然左右不过是些套话,但这是刘氏皇族一直以来的传统。冗长的仪式结束后,开平帝勉励众皇子几句,目光主要停留在其中三人身上。

大皇子鲁王刘贤,生母吴贵妃乃是四妃之首,又极受开平帝宠爱,看起来距离六宫之主的皇后仅一步之遥。

二皇子齐王刘赟和六皇子相王刘质皆为陈皇后所出,相较而言皇后更喜六皇子。

四皇子燕王刘赞乃是德妃秦氏所出,在四名成年皇子中最为低调,且其母妃身世不旺,近些年在宫中也不得宠。虽然她的位份仅次于陈皇后和吴贵妃,同属于一后四妃之列,但在开平帝的眼中与九嫔并无差别。只是因为秦氏藏拙守愚,在宫中从不惹是生非,所以没有被剥夺尊位。

九皇子刘贵和十一皇子刘赐尚未成年,故而没有封王,像这种场合从来都不敢行差踏错,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在绝大多数朝臣看来,有希望争夺储君位置的大概便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六皇子三人。

二皇子占据名分大义的优势,大梁承袭前朝旧制,一贯是立嫡立长,故而身为嫡长子的刘赟不用费力就能得到一部分文臣的忠心和支持。

大皇子则是因为最得开平帝的喜爱,这也是很多人心中国朝迟迟没有确立太子的原因,便有一部分臣子逐渐成为他的拥趸。

按理来说,六皇子刘质最没有可能,和他的两个兄长相比都不占优势。但是陈皇后对这个幼子格外宠溺,哪怕知道他登基大宝的可能性极低,却也经常会在开平帝耳边吹风,还会想法设法地给这个幼子一些支持。

开平帝望着各怀心事的皇子们,面无表情地摆摆手道:“老二留下,其他人都退下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狂风卷进殿内。

世人皆知,大梁最重要的朝会便是稍后即将开始的正旦大朝,往年从来没有皇子参加,可是此刻他却让二皇子留下,这个举动透露出来的深意让殿内很多人神色大变。

二皇子刘赟极力控制着自己,但眼中仍旧掩饰不住喜色,跪下恭敬地说道:“儿臣遵旨。”

其余皇子只能跟着跪下接旨。

六皇子刘质面色平静,低头行礼的时候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在他看来自己这位二哥性情愚鲁,志大才疏,越是在百官群集的大场面越容易出丑,根本不足为惧。

大皇子刘贤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愤怒,但是就在他抬头想要开口的那一瞬间,吴贵妃递来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严厉眼神,让他把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众皇子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吴贵妃冲开平帝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柔声道:“陛下,臣妾想跟您讨个恩典。”

开平帝微笑道:“何事?”

吴贵妃温婉地说道:“此事与大皇子有关,不知陛下能否恩准他暂且留下来?”

开平帝微微颔首。

陈皇后面容古井不波,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大皇子返身走到阶前,与二皇子站在一排。

见开平帝询问的眼神朝自己望来,吴贵妃轻叹一声道:“陛下,贤儿此前被小人蒙蔽,误了国朝大事,罚他是应当的。只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大半年,贤儿又一直中馈乏人,如此难为皇子表率,也会让外面那些人非议天家威仪。臣妾近来日思夜想,心中实在无法安定。”

开平帝不置可否,挥手让其他妃嫔退下,很快殿内除了宫人之外,正主便只剩下他、陈皇后、吴贵妃和两位皇子。

大皇子看这架势,不禁有些紧张。

开平帝淡淡道:“刘贤,七宝阁的那些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大皇子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抬头看向阶上,开平帝的目光不算冷峻,母妃并未看向自己,他稍稍犹豫之后选择老老实实地答道:“父皇,儿臣只是找许颂要过几次银子,并不知道他和逆贼有牵连。父皇,儿臣虽然愚笨,却不会忘记这天下是刘家的,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伤及大梁国本的蠢事。”

吴贵妃虽然没有看他,心中却松了口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身边的九五之尊有多可怕,在他面前耍弄小心思是最愚蠢的行为,如今看来不枉她这半年里对刘贤耳提面命。

开平帝冷笑一声,缓缓道:“既然你这么聪明,裴越在荥阳城遇袭又作何解释?那夜除了横断山匪逆贼之外,还有十五名高手,为首者名叫年叙,你认不认识?”

大皇子脸色瞬间惨白,想也未想就噗通跪了下去,颤声道:“父皇,儿臣……许氏自尽之后,儿臣忧愤难解,一时做了糊涂事,求父皇开恩恕罪!”

吴贵妃何等机敏之人,从这个简短的对话里立刻推断出事情的真相,她扭头剜了大皇子一眼,然后满面惭色地跪在开平帝脚边,自责道:“陛下,是臣妾没有教育好贤儿,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降罪于臣妾,臣妾愿领责罚。”

开平帝看了一眼这个最温柔体贴的女子,稍稍放缓语气道:“你且平身。”

吴贵妃不敢不从,依旧站在一旁,看向刘贤的目光中浮现怒意。

开平帝望向阶下颤栗不已的大皇子,沉声道:“裴越虽然是臣子,但他是朕的臣子,不是你刘贤的臣子,更何况他还是朕任命的钦差大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派家将暗中刺杀钦命大臣,若是裴越将这件事捅到朝堂上,你让朕怎么面对天下臣民!”

大皇子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敢说,只能一直磕头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