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虹藏不见。
天色很阴沉,裴越早早起床,简单吃过早饭之后,站在祥云商号的门口,望着空****的大街。
他看起来在等人,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其实裴越自己也知道,他要等的人多半不会出现,至少不会这么早就出现。
虽然他让冯毅和盖巨在绿柳庄守着,只要叶七回来就让她马上进京,毕竟那还有将近二十里的路程。
不得不说,皇帝这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按照他和席先生的推测,李子均的案子和裴戎的案子应该会放在一起,在几天后的大朝会上判决。他和叶七约定的时间是二十八日,无论少女有没有得手,他都会做出最合理的应对。
但是眼下皇帝让刑部来审理李子均的案子,这里面便有很多值得说道的地方。
李柄中不是一个靠军功起家的勋贵,他曾经也是文臣中的一员,从兵部尚书转入五军都督府,然后才升为一等丰城侯。虽然如今他是武勋贵族,可谁也不知道,他当年和那些文臣之间的交情还剩下多少。
谷范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开口安慰道:“不要太担心,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老子跟文官老爷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尤其是刑部尚书。当初桃花失踪,刑部也曾出过力,说不定那位高尚书对你还有印象。”
长街无人,清晨天色茫茫。
裴越左右看看,然后低声说道:“我不是担心刑部,只是皇帝陛下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他不想收拾李子均,将这件案子丢给刑部就是一个信号。高尚书或许会看在谷伯伯的面子上不为难我,但他会违背圣心吗?我想他应该没有这个胆量。”
谷范咬牙道:“狗屁制衡之道。”
裴越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这件事跟朝局均衡没有关系,陛下只是想提前敲打一下我。”
谷范问道:“敲打你?”
裴越已经平静下来,随着席先生耳提面命半年多,他已经具备一定的朝政分析能力,缓缓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陛下要封我子爵,意味着他不会轻饶裴戎。你想过没?裴城已经是定远伯,如果我再封爵,定国府这一代就是一门双爵,这样的荣耀可不常见,就连王平章这般人物,家中子弟也没有爵位。这两个爵位象征着陛下依然看重定国府,自然也就能安定开国公侯的心,不会因为惩治裴戎的缘故,让这些人风声鹤唳。”
“这样说来,裴戎岂不是死定了?”
“不至于,但他没法继续留在定国府。”
“原来你早就知道,难怪你在都中这么久,都不肯回定国府看看。”
裴越陷入沉默中,因为他想起裴宁。
片刻过后,他面露怅惘道:“其实我原本打算这两天去一趟定国府,有些事我还想验证一下。”
好奇心很重的谷范却没有问他想要验证什么,岔开话题问道:“既然陛下要收拾裴戎,又要赏你爵位,为何还要敲打你?”
裴越冷笑道:“他既然准备用我,当然要先敲打一下,让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恃宠而骄。我估计沈默云将那天在定国府逼迫裴戎辞爵的事情,一字不差地告诉这位陛下,他可能觉得我这个少年性子有些孤拐,用起来难免会不顺手,所以才会用李子均的事情让我安分守己,尽心尽力地做他手中的刀。”
谷范听着有些头痛。
他对这些事毫无兴趣,若非裴越的缘故,他甚至连问都不想问。
之前远离京都在外游历,就是对京都里这些权谋之事腻味,最后连从军都断了念想,一心只想做个浪迹天涯无牵无挂的游侠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对于裴越话中的直白和大胆,谷范反倒不怎么在意。
裴越伸了一个懒腰,又看了一眼空****的清水街,轻声道:“如果李子均只是像那次在绿柳庄一样使纨绔性子,我不会要将他怎样,顶多让他多赔点银子。但这次他想要杀我,你觉得我还能退吗?”
谷范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正色道:“我陪你一起去,今天必须让那个王八羔子吃够苦头。”
裴越笑着应下,又将远处等候的邓载喊来,对他说道:“如果叶姑娘今日来了此处,我又没回来,你让她直接去刑部。”
“是,少爷。”
裴越便看着谷范说道:“我们走吧。”
路上,谷范语气不善地说道:“昨天我得知消息后,本想请父亲来帮你,但是你知道吗?父亲前日接到圣旨,让他去永州南境巡视,听说那里在闹匪患。”
“匪患?”
裴越现在对这个词有些敏感,听见之后脑海中自动就会浮现陈希之的脸。
谷范点头道:“我听父亲的亲兵说的,好像是一些矿工闹事,应该和横断山里那些人没关系。”
裴越并未彻底放心,因为见识过陈希之的疯狂之后,他知道不能用常理来推断这个女人。更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的是,桃花的娘亲冷姨明明已经答应,但时间过去十来天,她的情报依旧没有送来。仿佛那日在绮水小船中见面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一般。
如今席先生坐镇绿柳庄,他不相信冷姨有能力再次劫走桃花,那么她为何会失约呢?
谷范见他脸色难看,不由得升起同仇敌忾之心,冷声道:“陛下还真是会选时候,特地在这两天将我父亲调出去。”
裴越淡淡道:“在这位陛下面前,我们没有秘密可言。”
调走谷梁,意味着裴越在京中最大的倚仗不在,仅凭他一个少年再加上谷范这样一个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还能在刑部掀起什么风浪呢?
就像裴越之前所说的,开平帝只需要稍微动动手指,就能化作雷霆敲打他这个定国庶子。
来到刑部后,早就得到命令的门子将二人领进门房,让他们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时辰,清茶已经彻底凉掉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带着他们前往大堂。
谷范面有怒意,裴越反而很平静。
做戏做全套,想要敲打他肯定会用一些熬鹰的手段,他对此并不陌生。
大堂之上,李子均已经在场。
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尤其是裴越一身崭新的袍子,李子均则穿着犯服。
刑部尚书高秋端坐在案后,其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下颌留着山羊须,眼神凌厉犀利。
裴越有些意外地在大堂内看见另外三个人。
一人面白无须,看样子应该是宫中内监。
一人身材魁梧,身披甲胄,竟是军中将领。
最后一人就坐在高秋的左侧,与刑部尚书平齐,裴越看见他的时候,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亲王服!
“啪!”
高秋猛地一拍手中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