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
这个封号的出现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顷刻间引得殿内一阵**。
依照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规矩,一字王爵亦分为不同档次的封号。最上等的共有十五个,其中便包括开平帝在世时的二皇子齐王、大皇子鲁王和四皇子燕王,当然最尊贵的还是开平帝自身在潜邸时期获封的秦王。
次一等的如卫王、郑王、蔡王和许王等等,最低等的则是以州府之地命名,诸如肃王和相王之类。
裴越封王的消息在都中流传日久,朝野上下大抵已经默认这个事实。大多数人都认为天子会选择一个最次等的封号,也有少数人猜测天子会用次等排名第一的卫王,刚好契合裴越如今的卫国公,也算是一脉相承有迹可循。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刘贤直接给了裴越最上等的封号,而且是论尊贵程度仅次于秦王的晋王。
晋字因何而来?
一直到前魏中期,京都以南有城名为晋阳,大梁立国后将其改为平城府。此地位于如今永州中部,距离绮水仅有百五十里,换而言之就在京畿之地的外围。亲王之爵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封号,还包括封地、开府、建衙诸事,所以才会有国中之国的形容。
如果让裴越出京就藩,而且封地就在京都南面百余里外,这岂不是迟早会成为腹心之患?
吏部尚书宁怀安扭头看向礼部侍郎吴存仁,心想即便要封王也要尽可能选择远离京都的封号,尔身为学识渊博的礼部侍郎怎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吴存仁显然读懂了他的目光,先是望着身前的礼部尚书盛端明,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年轻皇帝。
言下之意,这次对于裴越的封赏是由天子和礼部尚书商议决定,他这个资历尚浅的侍郎根本插不上话。
一众文官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班首的左执政洛庭。
在他们看来如果要维持朝局的稳定,最好便是裴越留在京都不设封地,同时尊其地位削弱权柄,最终还是要剥夺裴越手里的军权,否则一个大权在握的亲王肯定让人寝食难安。但想要全部达成这些目的何其困难,不止是天子是否会支持,还有裴越本人是否愿意让步。
洛庭虽然没有身后眼,却也知道自己成为很多人目光汇聚的焦点。
此刻他依旧神色平静,唯有眼底深处的光芒逐渐坚定。
龙椅之上,刘贤望着裴越说道:“爱卿这次立功甚速,朝廷确实准备不足,因此朕会派人去为王府选址,这段时间只能委屈你暂时住在国公府中。不过朕已经亲笔写就王府匾额,晚些时候会让人送过去。”
裴越微微垂首道:“多谢陛下厚恩。”
刘贤看向工部尚书简容说道:“简尚书。”
简容道:“臣在。”
刘贤道:“晋王封地在永州平城府,朕命你尽快为王府选址,然后依照朝廷规制修建。”
简容面露迟疑之色。
这时只听得洛庭不急不缓地说道:“陛下,臣有本请奏。”
虽然被打断了话题,但刘贤不可能不给这位左执政体面,闻言只能颔首道:“执政请说。”
洛庭轻咳一声道:“陛下,本朝素无异姓王之先例,只能因循历代宗室亲王旧事。亲王之爵虽有封地之说,从太宗朝开始所有亲王都不会就藩,尽皆留在都中。卫国公功勋卓著,封王嘉赏乃是众望所归,但为国朝长远计,就藩之事确实不妥。”
大殿内的气氛仿佛有一个明显的停顿,紧接着呼啦啦响起一片声浪。
“臣附议!”
自洛庭以下,各部衙高官乃至于大多数文臣,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出言附和,至少占据今日参加大朝会之官员的半数以上。
刘贤面上的表情僵住。
虽然登基一年得到足够的磨炼,但他终究不是帝王心术登峰造极的开平帝,陡然面对这般声势浩大的场面,委实有些回不过神。
其实今日朝会的基调非常和谐,即便先前欧阳敬凭借一次犀利精准的弹劾将兵部尚书拉下马,也没有多少人会横生枝节,刘贤自身也是这样的想法。他本以为封地之说不会引起反对,毕竟相较于裴越为大梁收复的南境广阔疆域,区区一个平城府又算什么?
然而事实却让他惊诧不已。
可刘贤又不能训斥站出来的朝臣,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是为天家着想。
此刻又有一位老臣出班,正是礼部尚书盛端明。
只见这位曾经在开平帝面前、以阖家性命为裴越作保的骨鲠之臣缓缓说道:“陛下先前问臣,卫国公的王爵封号该如何拟定,臣仔细思忖过后,认为晋王之封号方能嘉赏卫国公的功绩,如此才能彰显天子对有功之臣的优待。”
他稍稍停顿,转头面带愧疚地看了裴越一眼,旋即坚定地说道:“但是臣赞同洛执政的意见,因为亲王就藩不合祖制。再者,如今南境尚未彻底平复,吴国依旧盘踞西境,我朝境内的改革还在推行深入之中,陛下离不开卫国公的辅佐,他理应留在都中辅弼朝纲。”
洛庭暗自松了口气。
盛端明在清流读书人心目中的影响力极大,更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来被世人视作裴越在朝中为数不多的至交,如今做出如此明确的表态,想必能够坚定很多朝臣的决心。
只是……
洛庭有些担心地看向裴越,这位年轻的王爷会不会生出恼怒和怨恨?
毕竟亲王虽然是个稀罕物,但京都永远是天子脚下,如何比得上出京就藩,在外面过着土皇帝一般的悠闲生活?
刘贤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朝堂上这股声势浩大的浪潮,摆明了要将裴越拘在都中,以免将来出现不可收拾的动乱。
他略显艰难地问道:“爱卿意下如何?”
裴越忽地轻轻一笑,转头看向渐渐显露老迈之态的盛端明,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当初出使南周,这位老者对自己的态度从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的亲近。四方馆外、大庆殿内、江陵城中,盛端明的种种事迹同样让他的印象发生改观。
更不必提那次回京途中在绮水之畔的夜谈,以及后来盛端明数次为他挺身而出,这些都足以说明对方不是一味迂腐的假道学,而是真正心怀天下的真君子。
然而即便天下人都认为盛端明站在裴越这边,在关系大梁朝廷是否安稳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站在裴越的对立面。
望着裴越面上浅淡的笑容,盛端明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喟然道:“若是下官言之无理,还望晋王殿下赐教。”
裴越摇摇头,他之所以失笑,不是因为愤怒或者嘲讽,而是更加确认一个道理:自己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多年来逢凶化吉,除去自身的努力搏命之外,如莫蒿礼、洛庭和盛端明这些长者的照拂只是出于一个原因,那便是希望他能成为大梁的栋梁之材。
何论对错?
只不过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
面对刘贤和满殿大臣神色各异的注视,裴越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臣也有本请奏。”
刘贤点头道:“说来。”
裴越平静地说道:“臣在离京之前,便已向陛下进言改制西府军事院、裁撤五军都督府,如今边境战事落幕,正是大刀阔斧改革之时,还望陛下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