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都,卫国公府。
“国公爷,这是两位执政大人让下官转呈的西军第二批粮草转运章程。”
户部尚书陆之涛面上难掩疲倦,但眼中精光熠熠,显露出几分老而弥坚不弱壮年的气度。
在很多人看来,如今朝堂上的文臣集团中有两位高官与裴越的关系极为亲近,分别是礼部尚书盛端明和工部尚书简容。这两人与裴越的渊源极深,过往曾数次挺身而出为裴越助阵,擢升一部尚书亦与裴越有关,可以说身上有着鲜明的卫国公一系印记。
这也是裴越和王平章的不同,他在军中的底蕴不及后者深厚,可是相较于当年满朝文官对王平章的抵触和排斥,他的处境要宽松许多。虽说没人相信盛端明和简容这样的骨鲠之臣会沦为裴越的爪牙,可是很多时候他们的态度足以加深裴越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户部尚书陆之涛才是最早暗中投向裴越的衣紫重臣。
早在很久前的开平三年,裴越用三万两银子买下京都北郊的首阳山天然煤矿,走的便是户部的路子。当时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时任户部尚书孙大成卖给谷梁的面子,极少有人注意到真正经手的是当时的户部侍郎陆之涛。
裴越在祥云号取得的分红,每年都会拿出三万两通过隐秘的渠道转给陆家子弟。
南境江陵之战结束后,面对大战过后的抚恤和封赏,陆之涛险些愁白了头发,好在裴越不仅没有扩大战事的规模,反而及时收手从南周朝廷那里敲竹杠。两千余万两白银的赔偿不仅缓解了陆之涛的燃眉之急,还让后续的改良变法可以顺利推行下去。
更不消说随着农桑监和太医馆的设立,赋税结构的连续调整,户部的权柄进一步加大,陆之涛在朝堂上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
裴越接过卷宗,温和地道:“有劳陆尚书。”
陆之涛恭敬地道:“国公爷言重了,这是下官分内职责。”
裴越不再多言,耐心且仔细地翻看着。
不得不说,大梁之所以能在三国争锋的局势中脱颖而出,除却地大物博的优势外,朝廷里这些有为能臣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东府两位执政洛庭与韩公端,堪称真正的治世名臣,从这份卷宗便可一窥全貌。
西军粮草转运涉及七州之地,细节千头万绪,是一项纷繁复杂的大工程。东府制定的章程十分详尽,各地的常平仓储备粮食如何抽调、民夫徭役如何分派、运输问题如何解决、时间先后如何安排,每一项都极其详尽。除此之外,洛庭和韩公端还为南境可能爆发的战事做了提前筹谋,并未将目光全部集中在西面。
裴越深知自己在政务的处理上还很稚嫩,需要学习的地方有很多,同时愈发明白治理天下绝对离不开以洛、韩二人为首的文官集团。
他想起谷梁在离京之前提起的那件事,难免会生出一些遗憾。
洛庭为人方正刚直,他既然选择与谷梁分道扬镳,公事上肯定不会拖后腿,但过往的交情自然烟消云散。至于他对裴越的态度,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全盘信任,将来如何发展难以预料。
看完卷宗后,裴越对陆之涛说道:“烦请陆尚书转告两位执政大人,这份章程没有任何问题。另外,有件事我想提醒一下陆尚书。”
陆之涛不由得郑重地道:“请国公爷示下。”
裴越正色道:“战事很紧张,户部上下都很辛苦,但是内陆州府的春耕绝对不能耽误,否则影响的是下半年国内的安稳。徭役方面,不可将压力全部转到黎民百姓身上,要尽可能做到公正。无论高门大族还是乡绅豪强,这个时候谁若敢阳奉阴违,朝廷必须辣手处置。我会向陛下建议,由太史台阁、御史台以及各州厢军配合东府行事。”
陆之涛道:“下官谨记国公爷教诲。”
裴越沉默片刻,低声道:“还有,往后若非有两位执政大人的指示,你不必再来府上了。”
陆之涛心中一凛,凝望着裴越冷静的目光,恭敬地点了点头。
将这位手握实权的户部尚书送走后,裴越并未返回内宅,而是来到前院偏厅,这里坐着一位略显紧张的年轻人。
当初的绿柳庄十八少年,除邓载之外皆不在京都,如今已然逐渐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但是在裴越面前依然像当年那般拘谨。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祁均连忙起身肃立,然后大礼参拜道:“祁均给少爷请安!恭祝少爷万福安康!”
裴越忍俊不禁道:“起来吧,无需多礼。看来在南边这一年多的历练,你的性情改了不少,往常可不会说这些吉利话。”
祁均憨厚地笑道:“席先生说,我们在南边代表少爷的脸面,平日里与那些官吏乡绅打交道,总要学会一些礼仪之道。”
裴越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微笑道:“有没有打着我的旗号为非作歹?”
祁均的屁股才刚刚贴上椅子,立刻又弹了起来,摇头道:“少爷,我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样的蠢事。”
裴越摆摆手道:“说笑而已,不必紧张,坐。”
祁均恭敬应下。
裴越缓缓道:“这次先生让你回京,是否与南边局势有关?”
祁均答道:“是的,少爷。席先生通过对南周境内情报的分析,断定他们会在近期发兵北上,时间应该是三月上旬。右军机萧瑾如今的布置是尧山和昌平大营分守北岸东西两线,其余三座大营的兵力集中向蒲圻城后方靠拢。”
裴越自然早已知道萧瑾的决策,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安排过于保守。
南军面对的困难不是兵力,至少在目前为止论整体实力要强于周军,问题在于西境的战事短时间内无法结束,大梁朝廷很难承受两场国战带来的后勤上的压力。
在收到徐初容送来的情报时,裴越便同刘贤商议过,然后以皇帝的名义传旨萧瑾,一方面让萧瑾结合边境的具体形势反推这封情报的真伪,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能够避免大规模的战事。换而言之,不能让周军突破沿江防线,尽可能提前打消对方的意图。
想要做到这一点,必然需要主动出击震慑南周君臣。
只是从目前看来,执掌南军大权的萧瑾并未采纳裴越的方略。
裴越沉吟道:“先生对于萧瑾的安排有何看法?”
祁均道:“席先生说,萧瑾不会听从少爷的劝告,因为他的判断是南周一定会挑起战端,我军先发制人存在很大的风险。从萧瑾过往的履历和性情来看,他更习惯谋定后动后发制人。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军会败,具体的战果还是要看双方在细节上的较量。”
他顿了一顿,低声说道:“席先生还说,徐姑娘这大半个月并无密信送来。”
裴越默然不语。
他脑海中浮现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以及去岁年底收到的那封短信。
大半个月没有消息往来很正常,毕竟徐初容不是徐徽言,不可能频繁地获知南周高层的秘密,但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
如果那封情报是假的,究竟是徐初容在骗他,还是其中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