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西南,白草寨。

距离西吴南路军出现在视线内已经过去七天。

张青柏派出一个步军万人队攻打此寨,两翼各有三千轻骑掠阵,同时分兵直逼东面的勇毅寨和龙安寨。这次他没有任何花哨的布置,只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前压,然后步步蚕食,强攻定西大营的用意显露无疑。

崇山伯齐新并非宁忠那样的蠢货,自然不会坐视对方一步步完成战略目标,所以在交战第一日便动用仅有的一卫骑兵协助白草寨守军打退敌人的进攻,又向各寨分别派出三千援军。

不仅如此,定西大营守军也没有龟缩在营地内。齐新亲领四万大军西出,在三座军寨的侧面依靠地形优势驻扎,与张青柏的主力遥遥相对,方便及时援护各地。

决胜大战引而不发,各军寨依旧要承担对方一路军队猛攻带来的压力。

大雪早在十日前便已止歇,苍茫的高阳平原上渐有绿意破土而出,但很快又被铁骑踏碎,混作一片片浸染大地的灰色。

军寨的城墙修建得十分坚固,夯土上遍布斑驳的血迹。

朔风袭来,军旗依旧飘扬。

远处响起西吴步军整齐的脚步声,显然又是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即将到来。

白草寨守将站在墙垛之后,左右望去,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沾染着脏污和血迹,但他们的眼神都很明亮,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畏惧。

守将微微一笑,握紧手中长枪,朗声道:“将士们。”

“在!”

“不能让这些西吴人登上寨墙半步!”

“杀!”

……

虎城。

论富庶繁华,此城在世间各地压根排不上号,但是论坚固雄伟,虎城足以称为天下雄城之首。

这座由西吴依山修建的雄城,因为当年某位西吴侯爷的立功心切,被裴贞收入大梁囊中,从此成为西吴铁骑东进的最大阻碍,也是灵州百姓安心生活的最大屏障。

城内如今驻军六万人,主帅为齐云侯尹伟。

满是岁月痕迹的城墙上,尹伟面向西方,目光幽深。

“父亲。”一名年轻武将来到近前,躬身行礼。

他叫尹道,乃是尹伟的长子,将来注定会承爵齐国府。当年他跟随裴城入西军,在虎城里待了两年,后来又随裴城返回京都,经过无数次战场的历练后,他顺理成章地再度来到虎城,在其父麾下统领久负盛名的惊羽营。

尹伟依旧望着远方,那里是西吴大军主力所在,据说那位御驾亲征的宣武帝便在其中。

沉默片刻后,他淡淡问道:“打探的结果如何?”

尹道早已褪去稚气和权贵子弟的娇气,恭敬地道:“敌军势大,惊羽营无法太过接近,只能大概判断。西吴中路军主力约有骑兵四万,步卒十四五万。卢龙、刀口和鸡鸣三寨皆已被敌军包围,目前还能坚守。”

尹伟颔首道:“眼下吴军还处于试探的阶段,主力不会倾囊而出,三寨足以自保。”

他就任虎城主帅以来,对于东南面的三座军寨投入极大,不仅再三加固军寨的城防体系,而且早已增加各寨的守军,守城器械和粮草更是堆积如山。当初王平章向开平帝建言裁撤部分军寨,尹伟便意识到这些保留下来的军寨的重要性,因此这两年里始终未曾放松。

尹道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左军机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场国战已经无法避免,对于大梁西军而言,如果一味固守很可能被对方各个击破。但是在兵力处于下风的情况下,野外作战同样存在极大的风险。

尹伟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裴越是个怎样的人?”

尹道微微一怔,这一刻不禁想起当年在宁国府大门前的初见。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那个庶子的敌意,因为裴城性情鲁直城府浅薄,而裴越又表现得太过成熟,将来难免会被其算计。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裴越做到了当初在众人面前的承诺,对于定国府的财富和权势不屑一顾,硬生生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出一个国公之爵。

往事如风,想不到是自己枉做小人。

一念及此,尹道轻叹道:“儿子远不如他。”

尹伟微笑道:“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是好事,虽然不指望你像他一样重现国公门楣,但终究不能让先祖的在天之灵失望。其实在这件事上,为父比你强不到哪里去,裴越屡次将定国府踩在脚下,为父对他和谷梁颇有微词,总觉得他们和王平章是一丘之貉。如今想来,我辈何其可笑。”

尹道深知自己父亲的立场和傲气,不禁好奇地问道:“父亲,左军机到底要做什么?”

尹伟轻声道:“为父昨日收到谷梁派人送来的密令,其胆略令人敬佩不已。”

听完父亲的简略述说,尹道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嘴。

尹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既然他有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气,你我父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尹道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可是宫里太后……”

尹伟嘴角勾起,凝望着天上白云苍狗,淡然道:“傻孩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太后只是太后,不是君上。”

……

虎城东北为固原寨,此寨最重要的职责便是遮蔽虎城的侧翼,掌控贝苕江的犄角之处。

相较于南线的惨烈搏杀、中线大军对峙的肃杀氛围,这里显得格外宁静,甚至有些不合常理。

西吴北路军似乎已经遗忘这座傲然屹立的军寨,只留下一支轻骑遥遥相望,以防备寨内守军出击,然后大军便从北面辽阔的平原上逶迤前行,直逼灵州西北角上的长弓大营。

三万骑兵如一片铁幕掠过,中军大将年过四旬,神色沉静然而眼底深处隐有火焰。

他叫谢林,两年前被裴越用一手瞒天过海击败,在阵地战中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但是宣武帝并未剥夺他的军权,因为谢林最擅长的不是像张青柏那般步步为营,而是率领精锐骑兵长途奔袭。

冰冷的寒风迎面吹来,谢林心中却仿佛有怒火在燃烧。

这一战,必然要洗刷整整两年片刻不敢或忘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