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文明元年,正月初十。

定西大营所属之地为灵州奉节府,沿边境线往北依次是金川府、广平府和东庆府。

金水大营坐落于金川府北面靠近广平府的位置,长弓大营则处于东庆府西北角上。

原先位于金水和长弓中间的古平大营被裁撤,如今是古平军镇,驻军古平卫一万二千余人。

再算上孤悬于外的虎城,和边境线外依据地形险要保留的九座军寨,以及当初从边军中精简下来的灵州三卫厢军,这便是大梁西军的全部兵力,合计二十五万余人。

定西大营所辖三座军寨分别为白草寨、勇毅寨和龙安寨,在大营西面呈品字形排列,各寨之间相距约四十余里,寨内驻军两千五百人。

其实两年前这里有六座军寨,由于王平章向开平帝建言因而裁撤三座,只留下如今这三座占据地利的军寨,充作定西大营的屏障。

大雪终于止歇,天光已然放晴,广袤的高阳平原上一片银装素裹,与蔚蓝的天空交相辉映,极目望去足以令人心胸开阔。

一队数百骑从白草寨出来以后,在统兵将军的目送下逶迤东行。

崇山伯齐新信马由缰,不疾不徐地介绍道:“侯爷,根据太史台阁送来的情报以及边军游骑打探得来的消息,西吴军队分为东西南北四路,其中南路军主将、即镇南大将军张青柏亲自坐镇西面二百余里外的鹊首城。张青柏麾下有骑兵三万,步卒八万左右,相较几年前的鼎盛时约莫只有六七成实力。”

谷梁悠悠道:“不可小觑张青柏的练兵之能。”

“是,末将明白。”齐新恭敬地应下,继而道:“这两年里虽然少了三座军寨,但白草寨等地不断加固城防,粮草军械亦储备充足。张青柏麾下兵力虽是定西大营的两倍,但他想攻陷这三座军寨却没那么简单,末将有信心力保西南防线无忧。”

今日是谷梁来到定西大营的第四天,他已经将大营和三座军寨转了个遍,各处的武备军容颇为严整,齐新这番表态倒也不算信口开河。

谷梁望着西境别具一格的疏阔风景,眼中浮现几分感慨,缓缓道:“还记得当初你在祁年大营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军统领,麾下只有二千余人,却敢硬顶着我的军令不退后。那时还以为你是哪家勋贵府邸的子弟,否则哪来的这种胆气?”

往事历历在目,齐新笑道:“末将记得那是仁宣二年的双龙山之战,其实末将后来也很担心,虽说那一仗最终是大梁获胜,可末将终究是违抗了军令。侯爷不仅没有降责末将,还将末将提为指挥使,这才有了今日的崇山伯。”

他顿了一顿,感慨道:“末将虽然从未在侯爷麾下带过兵,却不敢忘记侯爷的恩德。”

谷梁摆摆手道:“那是你应得的封赏。其实我是想说,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齐新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开平帝登基前后,边境上亦不安稳,西吴大军袭扰南周渡江北上,与现在的局势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候西军由裴贞统领,谷梁一直待在南境罢了。

谷梁策马徐徐前行,平静地道:“太史台阁在西吴的探子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

齐新凝眸道:“末将也能感觉到边境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从年前一个多月开始,鹊首城那边派出来的游骑数量逐渐增多,虽然他们没有明面上的越界举动,但末将确认张青柏麾下游骑对于边境的侦查越来越密集。种种迹象表明,卫国公的担忧正在成为事实。不过侯爷无需担心,朝廷和刺史府这几个月一直在做准备,边军各营也都在整军备战,吴军很难占到便宜。”

听他提起都中的那个年轻人,谷梁面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随即略过裴越的名字,点头道:“你的判断没有错,于无声处起惊雷的确是张青柏的风格,其人性情谨小慎微,尤擅隐蔽行事,不过——”

齐新神情肃穆地望着他的侧脸。

谷梁话锋一转道:“西吴这次如果进兵肯定不是小打小闹,你觉得他们会选择哪一路作为主攻方向?”

齐新沉思片刻,斟酌道:“末将以为,虎城仍然会是他们的主攻方向。”

“为何?”

“拿不下虎城,西吴便始终要担心被截断后路。”

谷梁微微一笑,徐徐道:“虎城的确是西吴君臣的眼中钉,无论是谁都不敢忽略我朝驻扎在城内的六万大军。不过,这一次我认为西吴不会一味盯着虎城,他们更有可能多线同时进攻,在战场上完成对虎城的战略包围。”

齐新心中一凛,逐渐回过味来。

他的神情愈发凝重,道:“侯爷是想说,西吴有可能南北夹击然后会师中路?”

“眼下只是猜测。”谷梁依旧淡然,继而道:“虎城、金水大营、卢龙等四座军寨,再加上后方坚固的古平军镇,这便是西军中路相互依托的坚实防线。西吴如今骑步正兵加起来约四十余万,他要投入多少兵力才能摧毁这道防线?相较而言,定西大营和长弓大营的防御要相对薄弱一些。”

齐新正色道:“侯爷之意,末将明白了。”

谷梁颔首道:“这是战略方面的考量,具体到战事细节之中,张青柏为人坚韧适合攻坚,他麾下的南路军也擅长硬仗。兼之西吴君臣不希望我们早有准备,不会提前大规模调换各路军队,因此定西大营的对手必然是西吴的南路军。”

他勒住缰绳,转而望着齐新道:“钦差仪仗会留在定西大营之内,陛下派来保护我的一千禁军也会留下,必要时可以发挥一些作用。齐新,一旦战事爆发,你肩上承担的压力会很大,张青柏在这种孤注一掷的情况下不好对付,但我希望定西大营可以力保不失。”

齐新拱手道:“侯爷请放心,末将便是战死沙场也决不后退一步。”

他知道谷梁离开京都时,身边除了自家护卫和禁军一部之外,还有谷芒亲自率领的两千五百骑兵。

那支骑兵并未来到定西大营。

他没有问谷梁究竟有何打算,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应尽的职责。

日光逐渐西斜,众人打马东行,踏上返回定西大营的路程。

……

正月十五,一个遽然爆发的消息如惊雷般在大梁西境的天空上炸响。

西吴宣武帝尽起大军,包含安阳龙骑在内的骑兵十万、步卒二十五万,号称百万大军,以遮云蔽日之势碾过高阳平原,朝大梁边关奔袭而来。

镇南大将军张青柏率领南路军,辖骑兵三万、步卒七万,直扑定西大营外围以为屏障的三座军寨。

边关告急!

紧急军报以八百里快马和飞鸽传书等各种方式迅疾送往京都。

当此时,大梁广平侯、左军机谷梁在一支骑兵的护卫下,一边以钦差大臣和西军临时主帅的名义、发出军令命各地守军严阵以待,一边从南到北横穿灵州。

溶溶月色之中,这支两千余人的队伍在直道上暂时歇息。

谷梁席地而坐,用着清水干粮,目光悠悠望着北方。

谷芒和谷范肃立于旁,眼中难掩忧色,毕竟父亲已经不是当初那位可止南周幼儿夜啼的谷阎王,而是年过五旬的老者。

片刻过后,谷梁站起身来,淡然道:“让将士们打起精神来,两日内必须赶到荥阳城。”

“遵令!”

两千余骑重新上路,踏着月色奔袭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