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后街位于西城永徽坊内,北面便是拥有沁园和离园这两大名园的长乐坊,南面则是拥有竹楼的丰乐坊,东面有云集诸多青楼酒肆的醴泉坊,可谓繁华鼎盛之核心区域。
这条街属于京都东西方向主街的一段,街道宽阔地面平整,道旁地下修建着完整通畅的下水渠,即便是雨天也不会漫过街面。
大梁立国之前,林清源为高祖皇帝坐镇后方,亲自主持修缮京都各城。在他的费心筹谋之下,花费将近三年时间扩建并修整京都的地下水网络,此举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只不过如今还记得那位老人功绩的人已然寥寥无几。
庙后街上商铺鳞次栉比,货物来自天南地北,譬如利州的茶叶、云州的人参、化州的原木、钦州的瓷器、尧州的绸缎、渝州的药材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沈淡墨虽然离开京都一段时间,对于此处的繁华并不陌生,过往也曾来此闲逛。
于她而言,所谓逛街二字的本意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能够和裴越一起,兴之所至走走看看,这才是真正新奇有趣的体验。
裴越望着她面上发自真心的恬淡笑意,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道:“当然,我并非一味喜欢那些奇技**巧,现在还没有空闲玩物丧志。”
沈淡墨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希望能看到怎样的新奇物事?”
裴越微微一笑,忽而驻足,下意识便想去牵沈淡墨的手,伸到一半便又缩了回来。
大梁礼教不算严苛,男女在市集上同行并不罕见,但此刻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街边的小贩以及行人往来不断,若是真的牵住沈淡墨的手,恐怕她会无法适应。
沈淡墨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心里不禁泛起几分甜意。
裴越借着转身化解小小的尴尬,指着街边的一家铺子说道:“听说这里便有一些新奇物事,我们不妨进去看看。”
沈淡墨抬头望去,只见门匾上写着“和元号”三个苍劲大字。
她柔声道:“能引起你注意的商号想必不凡,只是我以往并未在京都见过,这和元号却听着有些耳熟……”
还未走进商铺,便有精明干练的伙计迎上前行礼问安。
店内空间开阔疏朗,竟是将五间房子的隔断悉数打通,然后在不影响通行和视线的前提下摆放数排货柜,所有货物的样品都在其上。
货柜两边皆有能说会道的伙计,随时都可以为客人提供解答。
沈淡墨以前并未见过这种格局,进来之后便有些惊讶。
店内已经有不少顾客,见到这对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女进来之后,只是悄悄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虽说沈淡墨的容貌引人注目,但在京都这个随手丢块砖都可能砸到一个侍郎的地方,聪明人自然知道小心谨慎的真切含义。
沈淡墨观察着店内的布局,感慨道:“确实别出心裁。”
在他们进门之时,东面柜台后的掌柜便立刻走了过来,然后便恭敬地说道:“给这位贵人请安。鄙小号初临京都,些许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委实不值一提,能入贵人的眼便是鄙号的荣幸。”
沈淡墨看了一眼裴越,只见他面上浮现温柔的神情,不禁嘴角微微勾起,然后对那位掌柜道:“掌柜倒也不必如此谦虚,能在庙后街盘下这么大的门面,贵商号又怎会是小打小闹?”
掌柜愈发垂首低眉道:“贵人谬赞。”
沈淡墨微微一笑,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货柜,迈步走过去问道:“这是何物?”
掌柜连忙应道:“回贵人,此乃白糖。”
裴越一本正经地道:“白糖?既然如此郑重地摆在货柜上,想必比市面上常见的红糖更好。掌柜,可否泡一碗白糖水让我尝尝?”
掌柜能够坐镇和元号如此重要的门面,察言观色自是一流,如何看不出这位年轻男子才是真正的权贵,尤其是他身边跟着的两位亲兵以及留在门外的十余护卫,明显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只不过,这位年轻贵人的要求让他微微一怔,旋即赶紧点头道:“贵人若不嫌弃,小人这就去办。”
沈淡墨走过来悄悄拽了拽裴越的袖子,轻声道:“不要胡闹,外面的东西也能乱吃?”
裴越便压低声音道:“能得你如此关心,便是被毒死我也甘之如饴。”
沈淡墨又气又羞,轻咬下唇白了他一眼。
怎么以前没有看出来这家伙的脸皮如此之厚?
片刻过后,掌柜亲自端着一副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盖碗,里面便是裴越要的白糖水。
掌柜毕恭毕敬地道:“请贵人品鉴。”
裴越微微颔首,接过之后拿开盖子,只见碗中糖水清澈如许,竟无丝毫杂质。
掌柜在一旁介绍道:“好教二位贵人知晓,这白糖脱胎于市面上的各种红糖,乃是鄙号东家研究出独特的技术,使得红糖脱去杂质和渣滓,糖霜不仅色泽洁白,而且更加甘甜。”
裴越饮了一口白糖水,微闭双眼似乎在品味掌柜所言的甘甜。
其实他只是想起了前世的某些回忆。
“不错。”
他将盖碗放回托盘中,不轻不重地给出一个评价,然后微笑问道:“这白糖确实比红糖更好,想来生意肯定红火,对否?”
掌柜低头答道:“托贵人的福,也幸得都中父老看顾,这两个月来白糖销量很好,渐有供不应求之势。”
沈淡墨这时在旁边喊道:“裴……公子,你来看看这面镜子。”
她手中拿着一面圆镜,比之她以前买的铜镜要清晰很多,甚至可以看清自己脸上的细微之处。
无论古今中外,但凡女子皆爱美,尤其是这面镜子竟然能够做到纤毫毕现,简直令她爱不释手。
裴越笑问道:“喜欢?”
沈淡墨微微点头,看似依然平静,但眼中已经流露出几分必得之色。
掌柜连忙凑趣道:“这位贵人好眼光,此乃鄙号最新做出来的镜子,店铺之中仅有三面,暂时还不对外售卖。如果贵人喜欢,小人愿意将此镜献上并且分文不收。”
沈淡墨虽然喜爱此物,倒也不至于被蒙住双眼,淡然道:“掌柜不愧是做生意的行家。如果贵号愿意割爱,那么我自然会承情。分文不收却是免了,掌柜开价便是。”
掌柜的眼神其实一直留意着裴越,方才从沈淡墨的称呼中大胆推测,这位年轻权贵极有可能便是如今朝中权势煊赫的卫国公,因此不敢矫情作态,老老实实地道:“不瞒贵人,此物乃是鄙号的镇店之宝,委实无法估价。既然贵人中意,那便赏个十两银子即可。”
裴越点头道:“可。”
他又让冯毅购买十斤白糖分开装好,自然是卫国公府一份,沈淡墨所住的宅子一份。
沈淡墨不禁心中欢喜,区区银两对于沈家来说不值一提,她看重的是裴越平等对待的处事手段。
又在店内转了一圈,这和元号虽然来历不明但确有手段,好几种货物既实用又新奇。
约莫一炷香后,沈淡墨心满意足地随裴越离开这家商铺,将将出门之时,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猛然想起曾经在何处听说过和元号三字。
便在这时,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停下脚步,望向从和元号中走出来的裴越和沈淡墨。
他腰间悬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