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能够成为猎骄靡器重的小头人,靠的是一身骇人的蛮力以及丰富的搏杀经验。

他望着杨定略显虚浮的步伐,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单手持刀迎面冲去。

一路大开大合,似狂风之烈,如暴雨之骤。

鬼方接连砍出十余刀,逼得杨定不断后退,仿佛方才的疾冲只是他自以为是的勇猛。刀身相接的刺耳声音在周围那些人耳中炸响,眼看着杨定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很多百姓不禁露出惶然的神情。

又一刀迅猛砍出,杨定被迫侧身避过,鬼方冷厉一喝,回刀之际抬腿猛然踹了过去。

杨定避让不及,唯有以手臂挡住,却被鬼方这一脚踢倒在地。

他无法控制地喷出一口血,来不及擦拭嘴角血迹,因为对方又是一刀砍来,他只能在地上连续翻滚,险之又险地站了起来。

四周不禁响起蛮兵们轰然叫好声,看着这场厮杀如意料中简单,那个年轻梁人无比狼狈的身影引得他们不断嬉笑。鬼方见杨定如此不堪,登时稍稍放缓攻势,犹如以前戏耍猎物那般,显然是要慢慢地折磨死杨定。

接下来的战斗变成一边倒的境况,杨定一直处于极大的劣势,身上受了许多伤,除了躲过几次致命的危险之外,他几乎变成鬼方的人肉沙包,浑身上下染遍尘土。

“废物!”

鬼方一边叱骂一边哈哈大笑,蛮兵们显然很难拥有如此轻松惬意的看戏机会,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然而对于大梁百姓来说,他们看到的是杨定一次次被打倒然后又挣扎着站起来,耳畔回**着蛮兵肆无忌惮的笑声。在这些蛮人看来,他们和杨定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牲畜一般的命运,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

终于有人默默攥紧了拳头。

因为杨定还没有认命,哪怕他看起来无比凄惨,可是每次倒下都会再次站起来。

蛮兵们抱着兵刃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兴致高昂地看着场地中央的凌虐,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孱弱似绵羊一般的梁人百姓在一些年轻汉子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渐渐形成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局面。

或许是感觉到了乏味,毕竟对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鬼方不屑地吐出一口唾沫,怒喝道:“死吧!”

他双手持刀奋力向倒在地上的杨定的咽喉间劈下。

“快躲啊!”

忽然之间,那些百姓中有人爆发出一声悲恸的哭喊。

仿佛时光在这一刻变得缓慢,杨定扭头看向那些同胞,似乎能瞧见他们眼中的不甘和挣扎,也看见同伴们举起右手打出约定好的信号。

天地之间,刹那狂风起。

鬼方只见眼前一花,紧接着地上躺着的年轻人身体朝旁边滑开半尺,让他势大力沉的那一刀砍在地上。常年与凶兽搏斗的鬼方心中遽然涌起危机感,这已经是他无数次拼命养成的本能,于是立刻不退反进,在杨定双手撑地起身的瞬间握刀横砍而去。

杨定眼中绽放开炽烈的杀意,单手持刀旋身突进,眨眼间便来到鬼方面前。

鬼方招式已老无法回撤,反手握拳朝杨定胸前击出。

杨定不闪不避,硬生生抗下这一拳,然后一口鲜血当面喷出。

鬼方视线被堵,紧接着便听到烈风呼啸之声。

杨定手中长刀划出一个半圆,凌厉无匹地砍在鬼方的脖颈上!

鬼方惨叫一声,猛地后退一大步,视线依旧受阻,只能右手握刀胡乱地砍向杨定的肩头。

周遭响起蛮兵们愤怒的叱骂,可是还有一股更加汹涌的声浪将他们的声音压了下来。

“大梁男儿,杀啊!”

伴着数十人异口同声的怒吼,一千多位尚有血性的大梁百姓在杨定同伴的带领下,依照此前组织好的队伍,朝着分散的蛮兵扑了过去。

当绝大多数蛮兵准备救援自家头人的时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些胆小怕死的梁人竟然敢发起绝望的反扑!

四五个大梁百姓扑向一个蛮兵,即便没有兵刃,可是他们还有拳头和牙齿。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

但是杨定看不见。

他死死盯着鬼方,望着对方抬手准备擦去脸上的鲜血,望着那一刀砍向自己的肩头,他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直接大步向前然后任由对方的长刀末端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握住刀柄奋起全身内劲,嘶吼着一刀捅进对方的心脏!

肩膀上鲜血淋漓,杨定却看也不看一眼,转身便朝最近的蛮兵杀了过去。

鬼方一死,蛮兵立刻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然而面对几乎疯狂的大梁百姓,他们头一次生出恐慌的情绪。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有人死去。

这里已经不是常规意义的战斗,而是九幽炼狱一般的修罗场。

疯狂的喊叫、喷洒的热血以及赤红的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

一支疲惫的骑兵从远处奔袭而来,领头的韦睿望着眼前惨烈到难以想象的战场,颤声道:“杀!”

满身是伤的杨定扭头望着疾冲而来的大梁骑兵,艰难地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身体晃了晃,然后朝着南方如山倾倒。

……

库塔群山。

在僵持多日之后,随着不断有蛮族各部的族人逃到这里,猎骄靡再也无法压制那个消息的传播。

一支梁军骑兵离开主力深入荒原,沿途极其冷酷地杀人夺粮,而且对方显然没有停手的想法,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他们甚至有可能席卷所有的蛮族部落。收到噩耗的蛮族部落头人哭天喊地,还未见到逃亡族人的首领亦是惶恐不安。

对于他们来说,劫掠梁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是自己的部落基业更加重要。

虽然猎骄靡还能大体上维持威信,可是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不立刻做出决断,恐怕等不到梁国骑兵冒险攻山,己方就会出现大规模的哗变。

“首领,不能再拖下去了!”军须靡无比担忧地说道。

撤兵显然不可能,因为对面的骑兵游骑遍布四野,一旦被他们发现蛮族大军撤离,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便能发挥出骑兵最大的优势。

沉默良久后,猎骄靡咬牙道:“传令,出兵,与梁国骑兵决战!”

是日,五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