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五岁的菲利克斯刚住进伏斯洛达庄园,她那个时候还会喊那个男人为父亲。

虽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穿上华丽的小裙子,没有变成梦想中的小公主,反而被剪短头发接受最严苛的贵族教育,但菲利克斯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年幼的她还看不懂侍仆眼里的讥笑,教师语气里的不耐,庄园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每一天都是那么快乐。

她像个野孩子一样每天在庄园里横冲直撞,爬树下湖,每天都玩得脏兮兮的。她还很喜欢偷看帝弥上课,马术、剑术、钢琴、绘画……除了吃饭,菲利克斯就没见过帝弥休息的时候。有一次她爬到树上打麻雀,招呼路过的帝弥也上来玩,菲利克斯总觉得帝弥挥手拒绝的时候,眼里是闪过一丝羡慕。

但帝弥也有令菲利克斯羡慕的地方,因为父亲回来的时候只会检查帝弥的作业。菲利克斯躲在书房的窗户外,看着父亲从帝弥近乎完美的成绩里挑出数十条可以改进的地方,没有一声表扬,只有无穷无尽的批评,那时候她心里对这位陌生的兄长既觉得可怜,又觉得羡慕……因为父亲至少是关心帝弥的。

有人关心你才算是个东西,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菲利克斯在那几天特别调皮捣蛋,在雕像上画鬼脸,拔掉花园里最珍贵的花卉,爬到屋顶上引得侍仆们都急躁起来。但无论她怎么做,父亲都没有看她一眼……甚至连骂都不骂她。

没有漠视更能引起小孩子的愤怒,倔强的菲利克斯就不信父亲真的一点都不管自己,于是她看准机会,偷偷进入了父亲的书房,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玩的。

画画地图,玩玩模型,虽然菲利克斯并不懂一位公爵的书房藏有什么秘密,但这不妨碍她玩得很快乐。当她不小心推倒书房里的一具符文盔甲架的时候,正不知道咋办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父亲,是帝弥。他听到书房里传出响声进来一看,发现弟弟居然将书房弄得乱七八糟,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拉弟弟离开。

本来菲利克斯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也有点害怕挨骂,但帝弥非要拉她离开她反而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肯走。帝弥比她年长三岁,又常练剑术,八岁的大孩子自然比五岁的小孩子更有力气,但菲利克斯倔强起来手脚并用抱住了旁边的白玉雕塑,帝弥用尽力气都拉不动她。

玩闹间,菲利克斯转动了白玉雕塑,书房喀的一声出现了一道暗门。两个孩子都看呆了,菲利克斯立刻想推开暗门,但帝弥拉住她,“这里是父亲的书房,我们不能进去吧?”

只是帝弥拉住的是菲利克斯的衣角,一点力气都没用。父亲书房的隐藏房间,这对于一位八岁的小男孩来说未免也有吸引力了。

“那你别去,我自己进去!”

“别!”帝弥立刻阻止她,主动上前:“让我先进去!”

“哼,小喇叭!”菲利克斯自然不知道密室可能存在危险,她只觉得帝弥说一套做一套,说是别进去但自己反而抢着要进去。

当两个充满期待的孩子进入密室,很快他们就失望了。里面既没有神兵利器,也没有封印怪物的结界,更没有藏着一位小姐姐,只有……画。

常亮的‘昼星’照亮了这座古朴奢华的房间,胆大的孩子踏在柔软的地毯,注视着陈列在墙壁的一副副画像。里面有男有女,有沧桑老者也有英气青年,但画中人无一例外都有一头金色发丝。

其中最大的一幅画像,壁挂在墙壁的中央,画框金银雕纹,画纸明亮如新,画工更是连小孩子都看出巧夺天工的精妙。但最为令帝弥与菲利克斯震撼的,莫过于画中人的美貌。

“好美……”

“这姐姐好好看……”

英气与妩媚,柔情与热烈,阴柔与清冷,画中人仿佛凝聚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品质,哪怕隔着无数光阴,也能让孩子们为之憧憬。

他们情不自禁靠近过去,想伸手触摸这份凝滞在时间间隙里的永恒之美。

“很好看吧。”

听到后面传来威严庄肃的声音,两个孩子瞬间一个激灵,头皮发麻地转过身,看见冷漠严肃的铸星公走进密室。哪怕是一心想引起父亲注意的菲利克斯,此时也害怕得双腿颤抖,就算父亲什么都没说,她都慌得要哭出来了。帝弥虽然也很怕,但还是主动站到前面,努力辩解道:“父亲,我们不是——”

“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还发誓一定要娶画里的女子。”

铸星公说道:“我告诉你们的爷爷后,他将我吊起来打了个半死。因为画像里的人,是我们伏斯洛达的先祖。”

帝弥眨了眨眼睛,他好像看见父亲刚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仔细一看还是那么严肃……哪怕在孩子们面前说出自己年轻时的丑事,铸星公好像也不怎么在乎。

等孩子们听清楚父亲的话,他们立刻转头盯着画作,心里震撼得地动山摇。菲利克斯结结巴巴说道:“先,先祖是女性!?”

“不,是男性。”

铸星公说道:“他没有名字,就叫伏斯洛达。这是取自《繁星诗集》的名字,‘伏斯’代表主宰,‘洛达’喻义征服,伏斯洛达即意味着主宰命运,征服一切。”

帝弥立刻说道:“我一定会铭记先祖的荣耀!”

后知后觉的菲利克斯也连忙说道:“我也一样!”

铸星公并不在乎两个小孩子的讨好,挥挥手说道:“出去吧。”

发现父亲没有追究自己捣乱,菲利克斯也不害怕了,仰着头充满期待地问道:“我长大后会有先祖那么好看吗?”

帝弥也忍不住说道:“父亲,可以说说先祖的故事吗?”

铸星公沉默片刻,注视着画像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就当孩子们以为父亲不会回应他们的提问时,这位不苟言笑的铸星公却轻叹一声:“长得那么好看未必是好事。”

“千年前,繁星国度内乱四起,贵族互相征伐。起于微末的先祖跟随当时的四公主殿下讨伐不臣,覆灭了「湛蓝繁星王朝」,建立了「闪金繁星王朝」……你们晚上抬起头,看见正北方最明亮的金色星辰,那就是繁星王室的旗帜。”

“起于微末是什么意思?”菲利克斯不懂,“是说先祖不是贵族吗?”

“是说先祖的家庭环境不好。”比较有文化的帝弥解释道:“先祖大概并非一开始就是贵族,而是普通平民。”

“连平民都不是,先祖他……”铸星公顿了顿,“是用美色给别人带来欢愉的人。”

“哇!”菲利克斯惊讶说道:“先祖这么好人的吗?简直就是……就是……对,他是做慈善的吗?”

帝弥没菲利克斯那么童真,他隐约猜到父亲的暗指,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己这位阴柔美丽的先祖,心里泛起莫名的怜悯。

“为什么会发生贵族战争?”帝弥问道,“是当时的王室不好吗?”

“是制度不好。”铸星公说道:“当时还不存在《贵族宪章》,只有粗糙的贵族制度,但根本无法适应日益增长的术师数量与民众之间的利益诉求,上层醉生梦死,下层互相倾轧。”

“贵族战争不仅仅是暴力对抗,各方势力都举出不同的政治主张,连教会都因此分裂,帮助不同主君推行不同的群星宪章。最后是「金玫瑰女皇」获得最多臣民支持,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因此建立了金色繁星王朝,一直延续至今。而她推行的《贵族宪章》,也成为繁星的政治基础……”

就当铸星公和帝弥想要将谈话往深度发展的时候,听不懂的菲利克斯不干了,大声问道:“为什么长得跟先祖一样美不好?”

铸星公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关上密室的门。菲利克斯一惊,以为自己要被打屁股了,她淘气的时候母亲就经常打她屁股。帝弥也以为父亲生气,站在菲利克斯前面,准备解开裤腰带,心想要惩罚的话就一起挨揍。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就当没听过,更不许说出去。”铸星公严厉说道:“听见没!?”

“听见了!”孩子们连忙答应。

铸星公走到画像前面,孩子们在后面看着,忽然发现父亲跟先祖确实有些许相似。不仅仅是金发,父亲的眉眼跟先祖很像,就像掠过苍穹的飞鸟一样充满诗意,只是父亲总是面无表情,所以孩子们才不觉得……但看着先祖的画像,他们隐隐觉得父亲年轻时或许也很好看。

“繁星有多少位公爵?”他忽然问道。

“包括伏斯洛达在内共计五位!”帝弥即答:“统称为繁星五柱!”

“繁星五大初代公爵,无一不是功勋卓绝的传奇术师,不是能征善战的军团统帅,就是起死回生的治疗圣者,又或者是搬山倒海的灾难使者。”铸星公说道:“除了先祖外,其他公爵是两男两女,加上登基成为女皇的四公主,共计两男三女……”

说到这里铸星公就停下来,孩子们很奇怪他为什么说这件事,但父亲不继续说,他们也不敢问。

过了快一分钟,铸星公才近乎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他们都喜欢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