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负呼吸一窒,失去了分寸,一把薅起了回来报信的人:“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何来野牛?”

“是不是有人蓄意为之,你们到处搜查了吗?”

“你们这些保护大小姐的人,怎可放任她被野牛踩踏而死?”

凤九负一连三声问,把报信的人吓得腿脚发软,冷汗浸浸,口齿哆嗦:“回禀公子,我们也不知道哪来的野牛,怎么一下子就从山上冲下来了。”

“冲的我们猝不及防,根本就来不及防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野牛冲向马车。惊了马,让我们根本就来不及救大小姐。”

“我们没有救下大小姐,追过去的时候,大小姐已经亡了,野牛也不见了,也奔远了。”

“我们…我们四周也看了,路上除了我们一行要回去的人,再无其他人!”

凤九负猛然用力一甩,报信的人被他重重的甩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他叫人套马,要去看凤长宁,他不相信凤长宁死了。

我站在院门前,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禾苗从墙头上跳下来,绘声绘色的向我说他们的神情。

我闻言,向外走了一步,拢了一下厚厚的披风,手握汤婆子,对禾苗道:“下回不要爬墙头,小心被人射杀!”

禾苗手中拿着一根两个大拇指粗细的棍子,挥动了一下:“我就去听个墙角,谁敢射杀我,我死之前撕了他一块肉!”

我无奈的笑道:“你呀!”

禾苗嘿嘿一笑,紧了紧她手中的棍子,站在我身旁,颇有一副干翻所有恶犬的架势。

凤九负从院子里疾奔而出,看见了我,微微一愣,快步向我走来。

禾苗挡在了我的面前,像浑身长了刺的刺猬,凶巴巴的对凤九负道:“凤大人,男女授受不亲,请你止步,莫要气势汹汹,一副要伤害我家小姐的模样!”

凤九负脚下步伐嘎然而止,目光锐利如刀,声音冷如冰锥:“姜回,你站的位置很好,可以听进我院内所有的声音。”

“想必你也听见,我的长姐被山上的野牛冲撞,踩踏,吐血而亡了!”

我站在禾苗身后,头一偏看向他,浅笑依依道:“哦,真是太不幸了,请节哀顺变!”

凤九负双手攥紧成拳,咯吱作响,眼尾发红,浑身散发克制压制的气息:“姜回,若是此事与你有关,你肚子里的……”

我笑容一敛打断他:“凤大人,你们办案讲究捉贼拿赃,捉奸在床,证据确凿,不枉杀任何一人,不会诬陷任何一人!”

“我昨天因为你的长姐,惊魂未定,略略动了胎气,太医给我看了,开了药,嘱咐我多休息,我爹为了我连皇上的猎场都没去,就在这里守着我。”

“你的长姐被野牛冲撞,你却赖在我身上,我是有分身乏术,还是我已修道成仙,化身为牛,置你长姐于死地?”

凤九负发红的眼尾,冰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仿佛认定我就是杀他长姐的凶手。

我伸手拨拉了一下禾苗。

禾苗退开,依旧警惕。

我上前,站在台阶上,带着居高临下和凤九负对望:“凤九负,昨天你的长姐跪在外面,威胁我,说早晚要把我给弄死,我没有办法,就去告诉你。”

“你知道,你明白,她对我下手,我反手回去,叫自保,所以,你大清早送走你的长姐,不给我任何下手的机会!”

“现在你的长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野牛冲撞踩踏而死,你觉得我是凶手,拿我肚子的孩子威胁我,你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爹非你不可?”

最后一句我说的无比小声,只有我和他能听见,我在警告他,别拿我肚子的孩子威胁我。

虽然我找不到比他更高身份的男子,但是我可以找到其他男子,孩子不要,我重新怀一个就是,我不接受任何威胁!

凤九负没想到我会这样,瞳孔一紧:“姜回,你的心真狠啊!”

我翘了嘴角,手摸在小腹上:“跟你比起来,我差远了!”

我对肚子里的孩子是满怀期待,不像他,从得知我怀孕的那一瞬间,就想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杀了。

虎毒不食子,他自己够坏,够心狠,还说我心狠,这就像极了,他可以打别人耳光的,别人不能打他耳光,凭什么?

凤九负如谪仙般的脸庞满是冷然,清冷超脱世外的气息早不复存在。

他现在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谪仙,被我拉下高台,浑身上下沾满了世俗,肮脏。

凤九负望着我慢慢后退,“姜回,没有人做事能滴水不漏!”

他在警告我,不相信这么凑巧山上有野牛冲下来,正好冲了凤长宁。

他坚信凤长宁的死就是跟我有关,就算我人在这,也是我操纵的。

我下了一个台阶:“凤九负,你知道你长姐跟我过不去,看我不顺眼的原因是什么?”

凤九负微微一愣,脚步停止,盯着我,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我稍作停顿,接着又道:“你不知道,好,我告诉你。”

“你的父亲,凤老爷子,曾经有一个身份是贱籍在楼里的红颜知己。”

“你父亲为了这个红颜知己,除了上朝,替皇上办事儿,让你娘怀身孕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给了这个红颜知己。”

“你娘认为,是没有给他生儿子,便拼了命的给他生生生,生了八个女儿,第九个才生下你。”

“你的父亲并没有因为你生下来,对你娘好,他依然留恋青楼那个贱籍女子!”

“你娘觉得生的儿子不够多,在你满了月之后,接着怀孕,接着生,然后难产血崩而亡!”

“青楼的那个贱籍女子也被大火烧死了,你爹回了家,对你们加倍的好,尤其对你。”

“可你的长姐依旧恨啊,她又不敢对你爹怎样,她把恨转移到我身上,认为我亲娘身份卑贱,我不该拥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我应该去死!”

凤九负漆黑如夜的眸子闪闪,薄唇紧抿,完全不知道有这一段事情。

也是…凤家的人那么齐心,他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才华横溢,长相俊美,师从名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打小就游览了大河名川!

他爹这一点风流龌龊事,怎么能让他这个风月齐霁的知道!

我走到他面前:“凤九负,你该庆幸,是山上的野牛踏死你长姐,还能给你们留一句整尸!”

“若换成是我,我保管让你的长姐死的凄惨,尸骨无存!”

凤九负怔住,望了我许久许久,方才一言不吭,转身,迅速的去了自己院前,扯过马缰绳,翻身上马,挥舞着马鞭,奔向回京城的路。

回来的报信那人急忙靠着他的两条腿迅速的去追赶,两条腿怎么能赶上四条腿,不大一会儿,凤九负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只有那报信人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禾苗一手拿着棍子一手扶我:“小姐,老天真是长了眼,大雪封山,野牛没得吃,下山来觅食,冲撞了凤长宁,活该她死,省了咱不少事呢!”

我随着禾苗往院子里边走边道:“是啊,人坏自有天收,让她天天得瑟,活该!”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不过是我爹精心设计利用野牛罢了!

禾苗忙忙点头:“是啊是啊,人坏自有天收,像咱们这样的好人,要长命百岁,永垂不朽!”

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瓜:“你个小丫头,还怪贪心的,还想着长命百岁,七十都难以见着,哪来的百岁?”

禾苗向我吐了吐舌头,低声的说道:“奴婢不是贪心,皇上还天天想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想百岁怎么了?”

“奴婢不觉得是贪心,奴婢觉得我家小姐,就会长命百岁,像月亮,像太阳,灼灼生光,耀眼无双!”

“啪啪啪!”

禾苗小小的声音落下,几声巴掌声响起,紧接着玄之扬声道:“小禾苗说的对,百岁怎么能贪心呢,有人还妄想活万岁呢!”

我眸子一眯,连忙向身后望去,“禾苗,到门外看着!”

禾苗把手中的棍子塞给了我:“小姐你拿着,谁要欺负你,你就拿棍子打他!”

玄之笑眯眯道:“小禾苗,你真可爱,一个一折就断的棍子,你还想防我?”

“哎呀呀,要是我想对你家小姐和你怎样,你还不够我一个小手指头!”

禾苗不服气:“玄之道长,别以为你是出家人,就能随便打诳语。”

“有本事回头咱俩比划比划,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力气大。”

玄之接下禾苗的战帖:“好啊,等冬猎结束,你和你家小姐去灵源观,咱俩切磋切磋,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道家武学!”

禾苗哼了一声,“一言为定!”

她说完,快速的走了出去,立在门口,给我看门。

我手中拿着棍子,一步一步走向玄之。

玄之手指着站在门口的禾苗:“福主,你的小丫鬟好有趣,我很欢喜!”

我来到他面前:“她有趣也是我**出来,你喜欢有什么用,她是我的。”

“所以,你现在不在凤九负房间里呆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玄之双手套在宽大的衣袖里,边往院子里走边道:“我躺了一天,骨头都快躺断了,醒来之后就听见凤长宁死了,还被野牛踩踏死的!”

“我就在想,大雪封山,野牛是不可能下山的,但是吧,若是有人提前踩点,提前做局,弄一些醉马草给野牛吃,野牛就能发疯发癫发狂的冲下山。”

“如果那个人在牛的视线范围之内,人看不到的地方,挥舞着红布,发疯发癫的牛就更加发狂。”

“山上要是有牛,至少三五个为一群,有一个发疯,其它几个就会跟着发疯,借牛杀人,不留痕迹,好手段,好计谋,好算计!”

我心里咯噔咯噔的跳,玄之说地就跟他亲眼所见似的。

他句句没有没说我爹和我,却句句都是我和我爹!

我缓了缓心跳,手握棍子跟在他身后,面如常色:“听玄之道长的意思,凤长宁的死是别人蓄意谋杀!”

“若是如此,这冰天雪地的,这都飘着小雪,雪再大一些,把山上踩过的痕迹一覆盖,哪里能找到凶手?”

玄之脚下步伐未停,穿过院子,走到正厅中,看着正在烤火的我爹,张口道:“福主,我刚刚跟你说过了,凤长宁若是被人谋害,谋害她的人绝对是一个城府极深,手段了得,精通算计之人!”

“就连着天的阴晴圆缺,阴霾狂风下雪都被他算进去了,死一个凤长宁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我跟着迈进正厅,望着玄之:“除了钦天监大国师,我以为没有人能算得天的阴晴圆缺,福祸旦夕!”

玄之望着我爹:“错了,在这天下里,只要有心,只要天赋高,都能从书中找出黄金屋,找出颜如玉,找出天的阴晴圆缺的规律!”

我爹手拿着一本书,撩起眼皮,与玄之对视,苍白的唇轻启:“玄之道长年纪轻轻,就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若是有心杀一人,也是轻飘飘的事啊!”

玄之笑道:“祖师爷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拼了这狗命,也要现世报回去。”

“但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的手是干干净净的,至今还没沾上血!”

我爹把手中的书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玄之道长,你们祖师爷一直想着道法自然,修的是飞升,而非来世,也非前世欠了谁,有仇有怨现世报,不讲来世。”

“他的这种处事方法,让人极其欢喜,我也欢喜,所以玄之道长,你能告诉我,你们道家掐指一算,是如何算的吗?”

玄之走向我爹,拿起我爹放在旁边桌子上的书,合上,举起来,“姜大人,您现在看的书不就是道家的掐指算的入门,还让我教,我才疏学浅,不能耽误你!”

我爹微微一笑:“玄之道长,我要说我没看懂这本书,你信吗?”

玄之反问:“我说,姜大人,凤长宁是你杀死的,你承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