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求死(下)

只是短暂的慌乱,赵大太太就回过神来,蔡氏毕竟是大族,从小她便懂得为家族利益着想,如果有人让她在蔡家和夫家赵家两边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蔡家。可是这一次,却是宣桓,昨晚她还劝说宣桓离武穆侯远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天她就……不知怎么的昨晚那幕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宣桓讥诮地问她,“母亲真是这样想的?”真的要放弃九皇子,放弃蔡家?真的就愿意这样度过余年?

赵大太太伏在地上,缩起手指慢慢地睁大眼睛。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她就不能自己做任何选择,她也担不起这个骂名,蔡家走到今天,她该得到的荣耀已经得到了,既然敢走这条路,她就早已经有了准备,万一输了会付出什么代价。

赵大太太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道:“娘娘只是嘱咐妾回去之后不要将娘娘的情形胡乱说出去,娘娘念着八皇子的事不能开怀,妾劝说了几句娘娘不肯听,和妾讲了些话都是平日里八皇子的种种,娘娘还说早知如此……”说着掉了眼泪,“怎么也不让八皇子跟着长途跋涉去陪都,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八皇子再也不能回来了。”

赵大太太回完话提起帕子来擦眼泪,眼泪流的多了整个人也完全镇定下来。

赵大太太道:“娘娘连看一碗粥都能想起那是八皇子爱吃的,可见娘娘对八皇子牵挂之深。娘娘这是痛失爱子这才会……”

赵大太太这边跪着回话,养心殿的偏殿上也跪着一个人。只等到宫人将赵大太太所说的都向皇帝禀告了,皇帝这才让内侍将偏殿里的赵宣桓带过来。

赵宣桓走到正殿上,又复跪下来。

皇帝坐在御座上看奏折,似是早就忘了面前还跪着一个人。

大殿上异常的静谧,偶尔能听到皇帝放奏折的声音。皇帝看了一摞奏折,上面的内容千篇一律,他登基这么多年了,很少能看到这种情形,满朝文武一心辅政,竟没有第二个声音,就算是太祖皇帝在位时,朝中有几位名臣辅政,也没到这种“天下太平,与世无争”的景象。

既然百官众口一词,哪还用得着他来批阅奏折。

皇帝丢下手里的御笔,拿起一本钦天监的奏折扔给赵宣桓,“你瞧瞧钦天监的安排是不是还合理?”

赵宣桓这才微微抬起身子,伸出手去拿地上的奏折,只见上面朱批着几个字:治丧如皇贵妃。赵宣桓合上奏折恭敬地低下头道:“皇上,微臣以为不妥。”

皇帝抬起眼睛,目光凌厉地扫向赵宣桓,“哪里来的不妥?朕已经传了你母亲问话,你母亲和你的话大相径庭,朕让人将你母亲带来与你对峙如何,倒要看看你们母子谁是欺君罔上。”

“皇上真的相信臣母的话?蔡氏一族何以根基如此之深?我母亲何以能控制赵家这么多年?蔡家这种外戚,就要斩草除根,否则将来卷土重来未可知。”赵宣桓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微微高了些,“微臣句句肺腑,若是皇上以皇贵妃之礼安葬华妃娘娘,九皇子仍旧是身份最高贵的皇子,那便是给蔡家留了一丝希望,蔡家必然还会依仗这个再重新结党。”

“母亲已经和微臣说过,华妃娘娘就是为了九皇子能再在皇上面上得宠,才会出此下策,皇上因八皇子痛心,华妃娘娘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要用八皇子重获恩宠。”都说知子莫若母,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他又何尝看不懂母亲的一举一动,从宫中回来母亲谨言慎行,不再提起要劝华妃进食的话。他就知道,华妃必然是想出了万全之策,这个万全之策就是以死保全九皇子。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更加深沉,一双眼睛里迸射出阴冷的光。

大殿里死一般的沉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宣桓却没有半点犹豫,“华妃娘娘虽然没了,皇上必然会善待九皇子,在朝臣们看来九皇子就有可能会承继大统,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势必还会有人依附蔡家支持九皇子,只要一日储位未定必然就会再起纷争,国家因争储内乱,就难以抵御外敌,就如同皇上刚即位那些年各地逆党、叛军四起,我大周必然陷入危险境地……”

“大胆……”

一声怒吼,赵宣桓顿时汗透重襟。

皇上微眯起眼睛,“重利之下必有勇夫。你告诉朕,你在这里说这些话,是谁许诺了你什么?你是结的谁的党?你支持的不是九皇子又是哪个皇子?”

赵宣桓整个人重新伏在地上,“微臣不敢,微臣一心一意为朝廷为皇上。”

皇帝冷笑起来,“好一个为朝廷为朕。朕早就说过,不准任何人结党营私,既然你早就知晓蔡家结党,为何不早些递折子密奏?你是眼看皇贵妃倒了,蔡家倒了,这才假意告发其实想要另攀富贵,是谁给了你好处让你来朕面前说这些话?是庄亲王还是英亲王?”

赵宣桓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臣一心效忠皇上,皇上明鉴。皇上以皇贵妃之礼安葬华妃必然会遗祸无穷。”

“朕早就说过不准有人再提起立储之事,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真是不将朕的话放在眼里。”

赵宣桓仍旧咬牙道:“自古忠言逆耳,皇上明鉴。”

皇帝脸色一凛顿时暴怒,“好个忠言逆耳。你还是忠臣不成?若是果然依你所说,你之前依附蔡氏结党营私是为不忠,现在你卖母求荣是为不孝,这样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敢在朕面前提起‘忠’字,你也配?”

“来人呐将赵宣桓拿下。”

皇上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满朝文武都十分清楚,只要在皇上面前说出夺位的话,必然就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已经有了准备,只要能将皇上的心思试探清楚,哪怕当场血溅三尺那也是值得的,“臣愿以死明志。”也就只有他才能试探出皇上对九皇子的心思,亲口告发自己的母亲,总比别人说这些可信的多,皇上心中必然已经有六七分信了。华妃临死前死死抱住八皇子的衣服,其实就是一个女人用自己的生命做的陷阱。

皇上若是明知是陷阱依旧以皇贵妃之礼下葬华妃,只能证明一点,皇上真的有意要立九皇子为储君。

一块砚台卷着墨汁打在赵宣桓身上,皇帝暴怒的声音又传来,“死?言官死谏,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忠臣,如今南方瘟疫猖獗,满朝文武无人自荐平瘟病,你就去南方表表你的忠心赤胆,再也不必回京。”

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局。他总算是为她做了些事,她听说的话说不定会吃惊,或者微微动容。可惜他不能看到了,若是能看到,哪怕是她脸上一点点细微表情,他都会永远地刻在脑海里,哪怕有一天真的到了黄泉路上,也绝不会忘记半分。

赵宣桓弯下腰一头磕下去,墨汁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官袍上,面对这样的结局,他希望自己如今的脸颊仍旧是轻松服帖的,至少眉眼从容不要有半点的紧张,这样才算是有了些气度,这样才算终有一次比得上冷面侯薛明睿。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才让他有了才华横溢的名声,本是雄心勃勃要用它换得人前的骄傲,谁也想不到会惨淡收场。他用尽半生换来她一时的倾慕,也换得他半世的狼狈落魄,好不容易勇敢一次,却不能让她看到。

赵宣桓谢恩起身,嘴角含着清浅的微笑。孔雀、孔雀,临死前开次屏,即便她看不到也值得了,她总会知晓,这样岂不是,足矣。

……

静妃在咸福宫行了礼,就让人陪着回启祥宫,进了内殿里的套阁,静妃躺在软榻上,叫来身边的女官。

那女官道:“奴婢安排的人亲眼看到,华妃身边的陈柔婉将一包药放在了袖子里。只要将人拿住就能找到那包药粉。”

静妃微微一笑摇摇头,“就这样拿住她,怎么能说明她就是要害本宫?”

那女官迟疑道:“难不成要等到她下手?”

静妃笑容更深了些,捉贼捉脏,可是就这样捉了脏又不能牵连到华妃,万一陈柔婉说要自杀殉主用的又如何?难不成她还能一口咬定是华妃安排陈柔婉害她用的吗?她就是要等到陈柔婉下手,这才能做文章。

那女官道:“可是奴婢担心,万一那陈柔婉趁人不备真的将药粉……伤到了娘娘那可怎么办才好。”

“不死人,说不定皇上还能包庇华妃。只要见了血皇上也就无可奈何。”也就是说不能不清不楚死了个女官就算完了。要不是为了让陈柔婉找到下手的机会,她大可以不必来咸福宫行礼。她就要当着宗亲和内命妇、外命妇的面让陈柔婉下毒,不管是堕胎药还是毒药,替死鬼她都已经找好了。

这个人身份也算显眼,重要的是她身后还有一个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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