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感觉来的突然, 谢见星一下子直起脊背,阻止了徐箬的滔滔不绝:“阿箬,你先回去。”

徐箬数落到一半:“怎么了?”

“没什么, 突然想起一点事。”谢见星道。

徐箬虽说性格倔强,但对谢见星还算听话,他“哦”了一声,从沙发上起身,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又回身看了谢见星一眼, 这才离开。

在离开谢见星家门口的时候, 徐箬看到了隔壁有个老太太, 正费力地搬着一样东西, 他凑近一看, 是一台电视机。

看样子是个普通居民。

徐箬往下走去。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谢见星便听到耳畔响起了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谢见星还不太适应这种感觉, 就像是某种情绪的共鸣,此时一种奇怪的, 汹涌的感觉已经压过了原先的负面情绪,他能够感受到那种鲜明的喜悦的爱意——

“那是我第一次对你留下了印象。”男人很低很慢地说,仿佛陷入了一场回忆,“那时候你穿着鲜红的嫁衣,混进队伍,就像我的新娘,但却是为了阻止我的苏醒。”

谢见星尝试狡辩, 又发现对方说的无懈可击。

顾景戚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男人靠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我记得你破坏祭品时的样子, 当时你一身的红,但是眼睛看起来很亮,比嫁衣的红还要显眼。”

“那个时候,我很想挖下你的眼睛。”

顾景戚说着,便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谢见星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朝上挑起,黑色可以容纳一切色彩。

男人的手停顿在青年的睫毛上方。

谢见星侧过头:“现在不想了吧?”

或许是因为能够感知对方情绪的缘故,谢见星此时并不害怕。

顾景戚:“再一次加深对你的印象,是在‘诅咒之源’里。”

“你被种下了诅咒,最好的选择是归顺诅咒,顺应封印,但是你仍旧选择了砸碎诅咒的源头,再一次阻拦了我的复苏。”

“那时候我想要的是你的手。”

谢见星托腮听着:“所以我在你这里被分尸了?”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想这么做,但后来发现,我其实并没有这么想把它变作现实。”顾景戚淡淡道,“我明白这一点,是在离开‘入侵’后,来到你的身边。”

“你是为什么离开‘入侵’的?”谢见星问。

顾景戚沉吟了片刻:“群星黯淡之时。”

谢见星:?

顾景戚:“当两款平行逃生游戏即将产生交错的时候,是一个星际轮回,众神神力削弱,群星黯淡。”

“在这种情况下,我刚刚复苏,又遇到黯淡时分,神力消散,很容易消融,因此当‘逆瞳’打开通道,我也选择离开,躲避群星的视线。”

“两款游戏之间的通道很窄,不足以让我全部通过,因此我封印了一部分,直到苏醒后才会逐渐全部找回记忆。”

“我需要借此避开消散时分。”

谢见星听的认真:“那为什么是我?”

他微仰起头问:“为什么寄生在我身上?”

神色天真而无辜,就像在问一个陌生的问题,哪怕他其实是明知故问。

顾景戚低头看他,伸手握住了青年的手腕,细腻柔软:“我以为我是想杀你,但其实……”

男人靠的很近,但谢见星没有避开:“其实什么?”

顾景戚低下头,很轻地在青年嘴唇上吻了一下。

谢见星感觉到嘴唇上传来的触感,挑了一下眉,他伸手按住男人的肩膀:“那你还会杀我吗?”

顾景戚僵硬着身体,幅度不大地摇头。

谢见星笑了起来,他换了个姿势,坐到男人的身上:“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一个约定?”

顾景戚压着嗓子:“记得。”

谢见星:“那现在答应我,不要动。”

他看着男人的眼睛,莫名想起那一天,在挂了电话后,谢见星的心情其实并不好,但对方却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情绪。

他吻了一下男人的眼睛。

*

清晨。

七彩的霓虹灯同白日的到来一起黯淡下来,整个世界归于白茫茫的一片。

楼梯里传来了奇怪的动静,沉闷的一声又一声。

谢见星被折腾到很晚,顾景戚仍旧需要躲避群星的目光,因此尽管他已经想起了所有事,但在短暂的苏醒后又陷入了沉睡。

青年打开门,往一旁看去。

在老式楼梯上,一名穿着花棉袄的老太太正在费劲地搬东西,那是一台老式电视机,老太太力气不大,搬的很艰难。

谢见星刚走出家门,耳边忽地传来了电流的滋滋声,随即有一个机械般的声音道:“玩家除岁。”

很陌生的声音,但谢见星听过一次。

是“逆瞳”的声音,当初他与“逆瞳”约定时,便听过这个机械声。

“我付出了大代价,越过屏障进行单向传输,只能持续一分钟。”

“现对你颁发个人任务,我希望你能为我取来钥匙,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我……不知道……钥匙在哪里,但通过我的数据库得出的结论,钥匙……是碰触不到的,非实体的。”

“我们曾经达成过一次交易,现在也一样。”

越到后面,这滋滋声越来越多,几乎要听不清后面的话语。

谢见星刚想回答,但耳边又交杂了另一个声音。

“玩家谢见星,我是‘入侵’。”

“时间很短,只能长话短说。我不在乎你曾经的行为,现对你颁发征召令,找到钥匙,交还给我,我会放你回归现实,哪怕是‘逆瞳’也不能再将你拉入游戏中,这是‘逆瞳’所无法给与你的。”

“记住,钥匙需要……频繁……凝聚……”

再后面的声音,和“逆瞳”一起,被彻底消除。

同时被两款游戏拉拢的谢见星:“。”

失去了机械的滋滋声,此时的楼道里很安静。

安静的只剩老太太的动静。

谢见星走上前:“你好?”

现在的时节不算冷,但老太太却穿的很厚,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双腿颤巍巍地岔开,正在费力地拖动楼梯上的这台老式电视机。

她搬的很慢,每上一阶台阶,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电视机偶尔砸在楼梯上,会发出谢见星听到的那沉闷的声响。

听见谢见星的声音,老太太转过头,停下了继续搬运的动作,看向他。

青年指了指电视机:“需要帮忙吗?”

老太太用那双浑浊的眼神看过来,乐呵呵地笑了:“好啊,谢谢你。”

“你住几楼?”谢见星上前,用力抬起这台电视机,对他来说不算很沉。

“顶楼。”

老太太说,她背着双手,走在谢见星身边:“小伙子好啊,挺有力气。”

谢见星没搭话,她自顾自地说开了:“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年纪大了,就感觉到有个孩子在身边的重要性,哎。”

上三楼的时候,谢见星将电视机在拐角的楼梯口搁了一会儿,借力再次抬起:“你是一个人住?”

“对呀,”老太太言语中显露出一丝寂寥,“我老伴儿三年前去世了,我们没有孩子,这几年这种事都是我一个人操办,着实累得慌。”

此时已经快接近顶楼了,谢见星放慢了速度,老太太走在他前方领路,最终在最靠近窗口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老太太没有取出钥匙,而是直接拧开了门锁,将房门大大敞开:“进来吧,小伙子,我出来的时候没锁门。”

房间里很黑,老太太站在门口的交界处,却没有开灯。

谢见星站在门口:“不锁门不怕不安全吗?”

“我们这城市都是老熟人了,有什么好怕的?”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摆手,“怎么不进来?小伙子,你扛着也挺累的吧。”

谢见星:“怎么不开灯?”

“灯泡坏了,我反正也不做其他事情,一直没时间换。”老太太说,她指着靠近门口的一张小桌子,“你就给我放这儿吧,年轻人,谢谢你。”

谢见星就着一个没进门的姿势,将手中的电视机放在老太太说的桌子上,他甩了甩手,半个手掌被电视机的重量压得通红,他看了老太太一眼,指着里面的灯泡说:“要帮你换吗?”

所谓帮人帮到西。

这下老太太诧异地问:“你会换灯泡?”

谢见星:“我有一个会换灯泡的弟弟。”

他佩戴上从第一个世界得到的称号,再一眨眼的空腹,玩偶弟弟便出现在了老太太的眼前。

这老太太也不惊讶,她看样子还很喜欢玩偶弟弟,这下可是真心实意地笑了。

谢见星推了一下吴舟的肩膀:“去吧。”

玩偶回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它同手同脚地走进房间里,看着老太太从压箱底的箱子里翻出一个新灯泡给他。

试了一把椅子,就算它踩在上面,也够不到天花板。

玩偶回头看站在门前的漂亮青年,对方冲他指了指那张桌子。

吴舟冲谢见星翻了个白眼,用小手抓住桌子边沿,拖到灯泡底下,爬上桌子,动作麻溜地换上了灯泡。

伴随着“啪”的一声,屋子亮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站在门口的谢见星看到了屋子的全貌——

就像很久没人住过那样,灰尘布满了地板和家具,而其中一个正对房门的躺椅上躺着一具尸体,是那种过了好久没人理睬的尸体,已经风干,外面裹着花棉袄。

而再一跳跃,屋子的表象又变了,老太太惊喜地伸手去摸吴舟的头:“弟弟好厉害,你叫什么呀?”

吴舟:“。”

谢见星:“吴舟。”

“那你呢?”老太太捏了一把吴舟的脸。

“谢见星。”

玩偶弟弟猛地抬起头看他。

你丫不是叫除岁?

谢见星装作没看到它的小眼神,真难为这小眼睛了,还能传达出这么生动的情绪。

“好名字,”老太太说,“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感谢感谢你们,我老伴还留下了一盒好茶,一直放着呢。”

谢见星想了想,同意了。

一人一偶在客厅里坐下,老太太拆了一包薯片递给吴舟,它动作缓慢地拿起一片,放进嘴里,咔擦,咔擦。

而谢见星的面前放着一杯茶。

热气氤氲了青年的视野。

老太太感叹:“如果不是我老伴那件事,我也不至于不能抱孙子,真是命啊。”

谢见星没喝那杯茶,闻言问道:“那件事?”

“是啊。”老太太的眼神悠远,仿佛又回到了回忆中,“我老伴的职业很特殊,他是记者,但是格外沉迷于一些民俗传说。”

“我们这座城市有很多传说,什么办公楼案件,什么神奇餐馆之类的,但是最令我老伴沉迷的是一个更加虚无缥缈的传说。”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这座都市是活的。

“每一位居民,都是都市的一部分,能够影响到它。”

“而人与人的交往会产生一种能量。”

“交谈的能量,接触的能量,帮忙的能量,感谢的能量,最终会集合成一股愿力,成为都市的意志。”

“我的老伴儿沉迷于这样的说法不可自拔,他辞掉了工作,开始研究这种能量。一开始,他弄熟了这幢楼里的邻居,经常去邻居家帮帮忙,互相了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总之那段时间,他投资经常能赚到钱,我们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直到有一次,一个歹.徒劫持人质,被他撞上了,他出手见义勇为,但是却在那次缠斗中落下病根,不仅身体坏了,而且还丧失了生育功能。”

“他也失去了和别人交谈的乐趣,变得孤僻起来。”

“我们就一直没有孩子,直到他去世……”

老太太用手抹了抹眼角。

谢见星沉默了一会儿:“节哀。”

老太太摆摆手:“很久没有人来做客了,一不小心说多了。”

“没关系,下次有机会,我们还来看你。”谢见星说。

“那可真是谢谢了,老太我最喜欢热闹了。”

谢见星带着吴舟从老太太家门口出来,婉拒了老太太送他回家的提议,等到房门关闭,青年望着那扇门,心里想的却是老太太说过的话。

*

对于玩家们来说,钥匙的寻找一直在继续。

整座最终都市也满是谜团。

根据玩家论坛里的帖子,无论是“入侵”还是“逆瞳”,都找不到那把钥匙,唯一知道的是,“逆瞳”和“入侵”私自联系了部分高端玩家,告知了讯息,但始终也没有找到钥匙的踪影。

只能知道,莫冉一跟头钻进了宗.教研究,而徐箬则开始研究空间方面的量子力学。

而谢见星/除岁,在起初闹出了极大的风浪,“入侵”的顶尖队伍首领在找他,“逆瞳”的玩家本来知道他是新人王,这会儿才知道居然是“入侵”跳槽过来的,一时之间也跟着在寻找。

但却极少有人找到他。

他也不开直播,很是低调。

因此一时的热度过去,玩家们都转而继续寻找钥匙。

这是一个漫长的副本。

没有时间限制。

一周,一个月,半年……

这里的危机比起其他危险副本来说,其实并不大。

虽然时有玩家遇到鬼,但这些鬼似乎都没有害人的心,维持着生前的意识活动。

因此有不少玩家,会产生一种找不到钥匙,就在这里生活也不错的念头。

直到接近一年后的一天——

每个玩家眼前忽地跳出了一条提示:

【已有人汇聚出最终之匙,抉择中。】

一把金色的巨大钥匙横跨在整座都市顶部,无数的气浪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一瞬间,黯淡的群星也仿佛在注视着罩子里的这一切——

而这把钥匙的唤出者,是一名漂亮的青年,他的发色很奇特,发尾落银。

谢见星站在高楼的天台上,风飒飒作响。

自从与老太太那番话后,再加上两款游戏的提示,谢见星隐隐有一个想法,他放弃了和玩家一起寻找钥匙,转而当起了一个普通人。

他发现,这里的所有居民,其实都是已经死去的灵魂,只是被掩盖了。

谢见星学着去帮助他们,解决他们的愿望,了解他们的家庭,最长达一年的努力后,这把钥匙应运而生。

右下角的消息面板在不停地闪烁。

面前的弹框也在迅速增加:

【玩家除岁,请将钥匙交给我,我会达成和你的交易。】

【玩家谢见星,你不想回到现实吗?将钥匙交于我,你可以直接回归现实,过你想要的生活。】

……

谢见星的确是想要回去,但是,谁又能保证“入侵”说的话一定完成呢?

如果这把钥匙终究会有一个主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他自己?

在无数的风浪声中,在星空无言的注视下,谢见星伸手握紧了这把钥匙。

疼痛席卷了他,在那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像是时空,像是力量,像是漫长的曲折跳跃,最终定格在都市的缩影上。

“逆瞳”、“入侵”所带来的玩家悉数传送消失,两款游戏,包括群星都被隔离在最终都市之外。

当疼痛如潮水般退去,谢见星只觉对眼前的都市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权,他可以任意修改这座都市,包括里面的居民。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哪怕因此得罪了“入侵”和“逆瞳”,但它们无法进入最终都市,因为谢见星才是这座都市的掌控者,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不仅是谢见星,顾景戚也可以在这里恢复实力,这是最好的选择。

在他用手握紧钥匙的片刻中,寄生鬼已经苏醒,男人站在他的身后,一股温柔而寒冷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缓解他的疼痛。

至于其他的——

谢见星动了动手指,浮现在他眼前的是曾经的因果线,他选中其中几根,将一些眼熟的鬼怪们拉了进来,以免被两款游戏所报复。

它们可以随意地选择这座都市的居住之地,似淼淼在江水之下探了个头,吴舟吴晨住在了谢见星家隔壁,霸哥是江水的摆舟人,炼尸则是售票员。

他使用了规则之书残页,在其上写下第一条规则:

【最终都市守则:一、禁止群星窥视。】

最终都市并非最终,它在发展着,终有一天也许会成为独立于两款游戏之外的第三款游戏。

一切皆有可能。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有缘再见,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