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时章一个人拿着空杯子出来了,医生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怎么?”
“我们还是想分开采样。”时章说,“麻烦医生了。”
医生说“不麻烦”,笑着说:“抱歉啊,一般小年轻比较害羞。我看你们年龄摆在那儿,就直接给安排一起了。”
“没事。”时章摇摇头,手指一直轻轻搭在戒指上。
时章等医生收拾干净隔壁那间房,通风排气,直接进去关上了门。
其实时教授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清心寡欲,但大多都通过别的途径抵消了。比如学术研究,比如cosplay。
他尽量让自己远离原始的冲动,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最难控制的部分。
时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满,不去想这些。
但现在,他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无名指上的金色戒指。
这一瞬,就像巨浪滔天遮天蔽日——
宋拂之真的要和他结婚了。
像梦一样。
不,连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时章闭眼许久,走到洗手池边,脊背仍然挺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低垂着眸,动作轻柔,慢慢把戒指洗干净。
他出去的时候宋拂之那间房还是紧闭着的,医生接过时章的杯子,做样子掂了掂,挑挑眉:“很健康。”
时章柔和地笑笑。
隔壁房间里,在时章离开之后,空气变得很安静,宋拂之也放松了很多。
耽误了挺长时间,该完成的任务还是要完成,宋拂之拿着杯子坐到**,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眼花缭乱的图标。
算了,完全不想打开。
宋拂之干脆直接靠上床,打开了章鱼老师的微博。
宋拂之握着那个盛着战利品的小杯子,去外面找医生。
没想到时章已经出来了,神色淡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他。
拿着杯子的手突然一紧,宋拂之又觉得害臊,让未婚夫看见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还好时章只是轻轻撩他一眼就淡然地转开了视线,把空间留给了宋拂之和医生。
“出来了啊。”医生笑着接过宋拂之的杯子,语气平淡得像聊天,“二位觉得里面的多媒体资料质量怎么样啊?有什么改进意见吗,挺久没更新了,最近准备更新一下。”
宋拂之压根儿没点开那些视频,但他总不能跟医生说“我看的是一个coser的照片”吧?
于是宋拂之模糊地说了句:“还行。”
时章看了他一眼,也说了句:“还行。”
宋拂之突然有点儿好奇,时教授会选什么类型的看,因为他看起来没什么需求。
他甚至有点怀疑时章到底有没有完成医生给的任务,毕竟时教授现在看起来太平常了,还是那么一副温和平静的样子。
还没等他猜清楚,医生就跟他们说谢谢,要他们回家等结果。
最近宋拂之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脱鞋,第二件事就是把戒指取下来,放到门口的架子上。
宋拂之始终不习惯手指上多了个东西的感觉,所以到家就脱下来,跟换衣服一样。
换上舒适宽松的家居服,宋拂之姿势随意地往沙发里一卧,打开软件开始刷视频。
首页推荐了很多动画二创,宋拂之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乐出个声儿。
然而他笑完之后又嘴角又放下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等婚检结果出来,如果他们俩都健康,那他们就要结婚了。
虽说这是宋拂之自己选的路,自己选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确实掺杂着妥协。
时教授也是位相当得体有礼的人,下午给他戴戒指的时候,也不见时章有什么情绪变化,不仅没什么变化,还主动去了隔壁房间。
这种人在婚后应该也是淡淡的吧。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这种性格没劲,但宋拂之甚至隐隐希望婚后他们能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互不干涉私人生活,这样他也能继续享受自己的爱好。
爱好之一的章鱼老师正在此时发了条微博,弹窗倏地一下占据了宋拂之的视线,把他的思绪扯了回来。
宋拂之心里感到一股愉悦,结婚什么的立刻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打开微博,看到章鱼老师宣布自己会参加今年暑假在深市举办的漫展。
章鱼老师的词一如既往地简洁:“大家好,夏天见。”
底下还转发了漫展的官方宣传片。
宋拂之安静地把视频看完,宣传片阵势很大,请了很多大佬级的coser,舞见,配音演员出镜,可谓是群星璀璨。
宣传片里有很多其他coser,大家都很好看。但宋拂之觉得“客观”来说,还是章鱼老师的最惊艳。
大将军一袭邬金战甲,斜眉入鬓,长麾猎猎,苦战许久后终于胜歌凯旋。
别的coser妆容都是精致的,章鱼老师这个造型却是很粗粝的感觉,眼神尤其深,镜头拉远,更添上几分大漠孤烟的厚重感。
小粉丝们的弹幕密密麻麻,都说不愧是你圈元老,这种霸气粗犷的男人还得看章鱼老大,有岁月,有气场。
宋拂之还在沉默地细品宣传片,微信就收到了洛琉璃的消息。
- 喂,看到了吗?
- 你的章鱼老师要去暑假漫展诶。
- 心动了吧
- 这次再不去就没道理了!
宋拂之就知道洛琉璃会来找他,每次章鱼老师出席什么线下活动她都会撺掇宋拂之去,但宋拂之一次都没去过。
大部分是因为漫展总在别的城市,宋拂之懒得跑,要么就是时间对不上。但即使条件都正好,他也不太想去见章鱼老师的真人。
对宋拂之来说,他还是想就让章鱼留在他的二次元世界里。
而且年纪上来了,他已经很久没去过漫展了,会和身边的年轻人格格不入。
所以这次他也回复了洛琉璃:“不去了,懒。”
洛琉璃发来几个巨大的问号:“你马上就要跨进婚姻的坟墓了,还不赶紧找点乐子啊!你以后能拉着老教授一起看肌肉男吗?”
宋拂之看笑了,说:“我自己看就行。”
洛琉璃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她是前些日子被宋拂之告知他要结婚了的消息的。
洛琉璃发了大概半个小时的疯,然后悲欣交加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方是位正正经经的大学教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宋拂之不会把自己的爱好和他分享。
洛琉璃真怕宋拂之结婚之后把自己憋死,所以现在特想要他多享受一会儿二次元宅男的最后时光。
“结婚后你可能真没机会亲眼看到章鱼老师了。”洛琉璃苦口婆心。
宋拂之摇摇头:“我本来也不是一定要亲眼见到。”
“而且我们估计下周就去领证了。”宋拂之道,“暑假那会儿……早进坟墓了。”
洛琉璃服了:“那不是还没买房吗?没同居之前你都有机会。”
宋拂之还是挺理智的:“反正章鱼老师不会停止产出,我看更新就行,饿不死我。”
洛琉璃:“一辈子看不到章鱼老师本人,你真不会遗憾吗?”
宋拂之顿了一会儿:“……让我考虑一下。”
过了几天,婚检结果出了。
两人的身体都很健康,没有性方面的疾病,各项指标也都正常。
财产公证做了,婚检一切正常,他们似乎就剩下最后一步。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两人来到了领证的地方。
厅里还有其他的几对新人,有异性情侣也有同性情侣,大多都甜蜜地手挽着手,不少人手里还捧着花。
宋拂之和时章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叫号,连座位间都隔着一点距离。
很快轮到他们,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拍照,填表,审核。
工作人员让他们笑他们就笑,让他们在表上签名他们就签名。
宋拂之本来就觉得婚姻本身与浪漫毫无关系,这些流程加强了这一认知。
办结婚证和办个身份证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走流程,走程序,像芸芸众生标准化的人生。
最后敲定钢印的两本结婚证被交到了他们手中,两个红色的小本子,照片中的两个男人都坐得很端正,微微笑着。
宋拂之准备往外走的时候,时章突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随即又很快放开了。
“怎么了?”宋拂之回头看他。
时章抬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语气很认真地提议:“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戒指换一个手指戴。”
宋拂之稍愣,点了点头。
他们的戒指现在戴在订婚的中指上,如今领了证,应该换到无名指上了。
确实该换,但宋拂之没想到刚领完证时章就提出来了。
时教授果然思维缜密。
于是他们俩就在□□的大厅坐下,互相为对方重新戴了一次戒指。
动作很简单,时章取下了宋拂之中指的戒指,戴到他的无名指上,宋拂之也取下了时章的戒指,戴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好了。”宋拂之说。
时章起身:“走吧。”
他们或许是今天这里最不像来结婚的一对儿,因为他们开了两辆车,甚至停在了停车场的两个不同区域。
在停车场分别的时候,时章突然说:“宋老师,下周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我开车去你家接你?”
宋拂之愣了一下,时章这个建议提得有点突然。
时教授这是因为结了婚,所以想履行丈夫的职责吗?
好像在一本正经地经营婚姻。
不知道为什么,但宋拂之突然有点心动。
见宋拂之不答话,时章笑了下道:“我们好几次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却总是开两辆车,有点不环保。”
他接着解释说:“汽车尾气会对人造成危害,也会伤害植物,可能导致叶片枯黄,也可能干扰光合细胞器的功能。植物生病了,受污染了,最后影响的还是人类自己。”
时教授科普了一大段,宋拂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太有专业精神了,甚至上升到了全人类的层面,不愧是植物学教授。
宋拂之差点笑出来。他还以为时章是在经营婚姻,原来是为了保护环境。
他想太多了。
“抱歉。”时章轻咳了一声,“一不小心讲太多了,不是故意卖弄的,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改变。”
“当然。”宋拂之笑着点点头,“可是我们住的地方不在一起。等以后住一起了,我们就可以少排放一些尾气。”
时章问:“我们是下周去看房子吗?”
“是的。”宋拂之答,他记得他们之前约过时间。
“那我开车去你家接你?”时章问。
时教授的语气和理由都太正直了,宋拂之没理由拒绝,反而有点自惭形秽,便点头说了好。
“老公——”
一个温柔年轻的男声让两人同时一僵。
从身后走来一对刚领完证的年轻男生,清瘦白净的男孩挽着另一个男生的手臂,声音又甜又轻:“我们去海南度蜜月好不好呀?”
两人手里捧着好大一束花,手牵得很紧,姿态亲密。
男生搂着他说:“宝宝想去哪都行。”
新婚的甜蜜情侣大概与旁人有壁,身边的空气都是粉色的,他们目不斜视地从宋拂之和时章身边经过,大概是压根没看见他们。
宋拂之看着他们打开车门,白净的男生先坐了进去,高个子男生准备去驾驶座的时候却被拉住了,小男生没让他走。
两人大概就对视了一秒,高个子男生突然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手摁着对方的手脑勺,边亲边往下压,然后两人一起倒进了车里,接着就只能听见几声呢喃的“老公”。
这两个年轻人,在秀一种不管老年人死活的恩爱。
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宋拂之深吸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下去。
时教授对此没发表评论,甚至连一眼都没往那边看,大概是觉得非礼勿视。
小年轻大胆放肆,时教授克己复礼。
对比明显。
“那,下周见?”宋拂之问。
“好。”时章说了再见,却并没有立刻上车。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着。
宋拂之带着点疑问望向他,以为时章还有什么想说。
“我只是在想,现在不能叫你未婚夫了。”
宋拂之“啊”了一声,笑着明知故问:“那该叫什么。”
“丈夫、先生、爱人。”时教授进行举例说明。
全是正正经经的词。
宋拂之好像被刚刚的小年轻感染了,此刻忽地生出一股逗弄人的心思。
“时教授没听见刚才别人怎么叫的吗?”
时章坦然道:“没注意。”
宋拂之想了想,还是准备让这位老古董和时代接一下轨,于是用一种教学般的语气说:“老公。”
时章凝视宋拂之几秒,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低沉地回了个单字:“嗯。”
……
宋拂之突然觉得是他被逗弄了,但看着时教授四平八稳的神态,他又拿不出证据。
“当众这样称呼恐怕有失礼数。”时教授说,“会引起旁人不适。”
时章突然靠近了半步,微微低下头,嘴唇便若即若离地蹭在宋拂之耳廓。
宋拂之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这样敏锐,温热吐息令他迅速麻掉半边身子,然而还没等他下意识地躲开,低沉稳重的嗓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钻进耳朵。
时章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嗓音说:“下周见,我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