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安望向她, 神情微敛,目光露出了然,“连漪, 阿姨明白你的心情,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或许你觉得是非对错只要考虑是对是错就可以了。”
“但……”
她顿了顿, 目光往黎溪莱撇过一边的脸看了眼。
“今天阿姨可以为了给溪莱讨一个公道,去和傅家据理力争,要逼死傅呈越,那么你想过没有, 傅家会怎么做?”
“能用最好的方式去解决,不至于闹到最难堪的境地, 平白为自己树敌, 这才是我要溪莱暂时隐忍的原因。”
李惠安苦口婆心道:“溪莱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会舍得看她受到欺负也不管不顾吗?”
“相信你爸爸也是这样的想法。”
“你应该清楚, 如果今天犯错的人是你, 那么傅家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何况,阿姨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不好听。前不久,你和溪莱惹出的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的一时意气用事,你知道你爸爸替你抗下多少压力吗?”
李惠安看向黎溪莱,叹道:“妈妈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话。”
“但既然你出生在这个家庭里, 承受了好处,就应该要去面对那些需要你付出的时刻。你为了朋友, 讲义气, 可你从没想过,当初你打着妈妈的名号, 用家里事务所去帮连漪做事。”
“被告的那些学生,他们的家长的社会地位,又能托到多少关系,错综盘杂的关系网下来,那几天妈妈接了多少电话,得罪了多少人,这些事情是你考虑过的吗?”
李惠安一番话软硬兼施,态度从高到低,远比连德成的表现更打动人心。
连连许汉都对这个女人目露几分欣赏,一味强势的女强人,他见得多了,但像这样流露出一丝需要捕捉的柔弱风情的女人,还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阿姨,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还是你名下律师事务所负责人的身份,在和我说这些话。”
连漪察觉得到黎溪莱的动摇,却毫不在意。
她只微扬着嘴角看向李惠安,不被对方话术迷惑。
“如果你是母亲,我想,你现在更应该担心黎溪莱的伤势,询问她的情况,担忧她的心理和身体究竟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再去考虑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去操心别人家的儿子的未来和前途。”
“这没问题吧?”
“如果你是作为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和我说话。”
连漪眼眸微眯,嗤笑道:“钱,你的事务所一分没少地收了。事,证据我让人整齐分毫不差地送去了。你抗住多少压力来做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难不成我去吃一碗粉,还要忧心忡忡地考虑厨师做这碗粉时要冒的风险吗?”
“如果李阿姨你扛不住压力,拒绝接手这些诉状,只能说明李阿姨你是个审时度势、畏惧强权、畏惧人言的人。而你扛得住压力区做这件事,也只能说明你有能力去赚这个钱。”
“我相信你的每一位客户,都只希望你是有能力赚钱的人,而不是一个将业务压力转嫁给客户,坐等他们感恩戴德的被雇佣者。”
一番话说下来,室内陡然陷落静谧,显得地上那条咸鱼的粗喘声尤为明显。
连德成抬手止住皱眉欲言的李惠安,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一直以来都没点正形的女儿。
“事情再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他沉声道:“把人给你李阿姨带回去,你现在回去好好反省,寒假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住,不准到处乱跑。”
说罢,连德成看向李惠安,“我会让人帮忙带傅呈越走,这件事情,就交给李律你处理了。”
自知再争下去恐怕真要被个小女孩说得哑口无言,见连德成主动做这个‘恶人’,李惠安暗暗松了口气。
她点点头,“请连董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将这件事情和老爷子的寿宴扯上任何关系。”
这才是连德成最终的目的。
如果说李惠安看重的是利益,是往后的合作、扩张是否会受到影响。
那么连德成只在乎老爷子的寿宴会不会被蒙上点灰尘,哪怕拭去这点灰尘的代价,是要自己的女儿忍气吞声,他也不放在心上。
连漪笑着看他们两人三言两语间达成协议,嘴角笑意微嘲。
“我说了,我要他身败名裂,你们二位是不是有些自说自话了?”
连漪的话在他们看来,可以说得上是有些可笑。
连德成几乎要压不住心里头的火气,皱眉斥道:“你还要胡搅蛮缠下去不成?”
“给足你们面子,让你们来处理,但我的耐心有限,不是用来看你们怎么在这里达成合作的。”连漪淡声道:“傅家也算是名门大家,傅呈越作为他们的独子,怎么嗑药,从哪里买到的药,他这个圈子里又有多少人接触了违禁药物。”
“我想这些东西,云海警方一定很感兴趣。”
“连漪!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这是在威胁谁?!”
连德成压了许久的怒火,随着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种下后,仿佛对连漪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由得往更深的地方思考。
“我本来不想说你,但看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让你李阿姨见了,还以为我们连家没有家教!”
“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说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
连德成一向很有威严的脸,此刻因为大动肝火,而显得尤为可怖。
多年来身居高位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冲着连漪直去。
“如果今天你不姓连,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要不是你是我连德成的女儿,事务所的大门你走得进去吗?这些年要不是因为你顶着一个连姓,学校要开除你多少次?”
接连的反问,似乎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连许汉在旁都有些诧异地看向连德成,哪怕他对这个侄女没什么感情,甚至隐隐有些反感。
但怎么都想不到,连德成这个出了名纵容溺爱连漪的父亲,会当众对连漪说出这些话。
“要不是你小小年纪就胡乱去混,去什么会所,能惹出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吗?为什么别人随口一说你连漪做了什么,就所有人都信了?”
连德成声若洪雷,“是家里人都惯着你,让你真的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到处当老大。如果不是因为你姓连,当初蔡家就能让你彻底翻不了身!”
“你嚣张跋扈到逼得蔡家送走那个小子,又非要强出头,去耍威风,要不是连家给你遮风避雨,你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对长辈出言不逊吗?!”
“你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的事情,别人就不敢还击,好,今天你要是坚持让傅呈越出事,明天我就放话出去,从此以后你连漪在外面的一切,都和我连家无关!”
作为连家如今的‘中流砥柱’,连德成这番话可谓是一道惊雷砸在了平地炸开。
李惠安一时间都有些惊疑地皱起眉,她比起连许汉,更诧异于连德成的态度。
这件事的自始至终,她不过是想要让黎溪莱明白一个道理,做事之前要考虑利益得失,而小不忍则乱大谋。
要与傅家退亲,要让傅呈越付出代价,这些都是可以慢慢谋划的,纵然是暂时的委屈,也都是为了以后获取更大利益的隐忍。
但看连德成的态度,这可全然不像是教孩子的意思。
黎溪莱听到这话,猛然惊得连忙看向连漪,朝她走近几步,低声叫了一声连漪的名字。
连漪抬手,止住了黎溪莱左右不过是要劝说的话。
“父亲,你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连漪注视着连德成,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面上依旧笑意淡淡,琥珀眼瞳里没有半点受伤、难过乃至惊讶的情绪。
对上这样的眼神,连德成心头怒火骤然微散。
“不过这件事,既然有外人在,就暂且不提了。”连漪轻扯唇角,笑道:“我姓不姓连不重要,既然你认为这个姓氏对我来说很重要,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连德成被她眼中的了然刺痛,紧抿着嘴,眉头锁死。
尽管内心下意识认为连漪所说的‘这件事’,与他猜想的无关,但今晚连漪的表现已经一再刷新他对她的认知。
“兜来兜去,你们只是拿着你们在意的东西和我说,没考虑过我在意的是什么。”连漪视线微垂,“但这不重要。”
“父亲,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喜欢受委屈的性格,得理不饶人,这一直是我的行为处事标准。”
连漪笑了笑,“这样也好,你现在就去着手通知各界人士,从此以后我连漪和连家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这个东西,我就先带走了。”
连德成由不得连漪这样放肆,她表露出来的态度,让他隐隐有种危机感,第一反应便是要打压约束住自己的女儿。
“你给我站住!”连德成道:“不要以为家里惯着你,刚才我说的话就是在和你开玩笑,你今天要是真的敢走出这个门,以后我连德成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既然你不是连家的人,那么连家也与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从此以后你不能动用连家分毫,从现在开始,你就自己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
连德成说这话时反而显得很冷静,正因如此,没有任何人认为他这是气话。
但不论是李惠安还是连许汉,对他这番话,甚至连演一下劝说的样子都懒得做。
对于不听话的孩子,当然是要管教的,别人管小孩,自己插什么嘴呢?
连漪嗤笑道:“父亲,等着说这句话出来,已经等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