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越野运输下来到码头, 朋友之中一人提供的三层游艇正静静又嚣张地停在海面上,将附近的游艇对比得袖珍许多。
眼下天气冷,下水是不可能下水的。
众人也都随性, 没谁要风度不要温度, 一个个裹得跟熊似的,嘻嘻哈哈挤上游艇。
到了游艇上, 大家各自扎堆散开,都是认识日子不短的朋友,没什么需要特别照顾的存在。
在船主人的招呼下,游艇很快驶离码头。
连漪双手插在兜里, 慢悠悠踱步走上二层露台。
这里摆了几张供给休息的桌椅,原木色地板向外延伸, 与浅白围栏之间, 是透明的玻璃地面,这片区域悬空在海面上。
随着游艇在无边无际的海面前行, 冷冷海风扑面而来, 吹得人脸冰凉生疼。
连漪没有落座,而是站在玻璃地板上。
琥珀般清透莹润的眼眸静静眺望着远方,面颊微红, 被海风吹拂得发丝乱舞,不时轻打着脸,仍然享受于这种自由得立在水天之间的时刻。
身后传来低低的脚步声, 轻叩着地板,愈来愈近。
稍倾, 一件还带着体温暖意的大衣覆在身上, 萦绕着淡淡干燥清爽的气息。
连漪低眸,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正在仔细地将大衣纽扣扣好,动作耐心细致,不带丝毫火气。
这是双很漂亮的手,略显瘦削,所以线条愈发清晰,随着用力的时候,偶尔会有淡淡青筋微突,衬得手背肤色白得有些通透。
“海上风大,待会儿进去再把外套解了。”姜昱将上边几颗扣子扣好,让海风被尽数拦在风衣之外。
连漪索性将衣领立起,将半张脸掩藏其中,只露出一双眼,就那么瞅着他——
“怎么?”
姜昱低下头与她对视,抬手为连漪拂开她面上那些缭乱的发丝。
他身姿挺拔,站得端端正正,像是浑然不觉身后便是幽深冰冷的大海,而围栏仅在他腰身之下,对他而言,起不到什么防护的作用。
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发丝,被一点一点捋至脸颊两侧,身后的海风被姜昱尽数拦下。
因此,连漪原本藏在影影绰绰发丝间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清澈纯粹的眼睛好像一下就能望到底,同样映出看着她眼眸的人的内心一般。
“小姜,我不是小孩子了。”连漪看着他,眼眸像是随着两道眉毛一同微微弯起。
姜昱和这个故事毫无关联,甚至在里面连个名字都没有。
以往仗着年少,连漪可以肆无忌惮享受着竹马无微不至的照顾,但随着剧情节点的临近,眼下,她却忽然不想接受了。
他本就不是局内人,又何必入局。
无论是像剧情里的那样,因为护着她,无理由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从而对上女主,迎来被打脸、失败的结局,成为女主更上一层楼的象征。
还是他也有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对她失望,被女主的优秀所打动,逐渐站在了她的对面。
无论是哪一种,连漪此刻也坦然地面对着内心的这份自私。
小姜之于她,是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里,仿佛只属于她一人、独特的的存在。
连漪自私的不想他卷入剧情之中,哪怕眼下他像是从未有丝毫的变化,还是当初的模样,对她亲昵、无条件的信任。
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嗯。”姜昱依然笑着,微微低下脸,漆黑墨瞳像是镀上一层弧光,认真地看着她。
“我知道,两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你还没这么高,脸颊要比现在多些肉,常常因为这样让你看起来没气势,反而更生气了。”
连漪震怒,“你说这个干什么!”
恶毒千金当然得有恶毒千金的样子,她确实因为恶狠狠盯着别人,结果把别人盯得喷笑出声而生过气。
但那都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姜昱看着她,眉眼温柔。
低声叙说般,嗓音微沉,“回到云海的时候,我还去了你最爱吃的那家糕点店,想要买些你爱吃的玫瑰豆沙卷,不能太甜、多豆沙,要热乎乎刚出炉的。”
“那家店关门很久了。”连漪揪着风衣的边沿,闷闷不乐道。
“嗯,它开在老街三四十年,说关门,也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
姜昱眼神温柔清润,“老板年纪大了,跟着儿子的动作调动,搬到了别的城市,索性也决定不再操劳。”
“……你说这个干嘛。”连漪烦闷得皱起眉,想到再也吃不着那样糯糯甜滋滋的豆沙卷,心情更差了。
“一一,我只是想告诉你,人这一生或许会失去很多东西,身边的事物在不停变化,那些你在意的人或事物,来来去去,疏远或是亲近……”
姜昱向后轻轻一靠,抵着不足他腰身高的栏杆,落在连漪眼里,好像有一种随时会向后坠入海中的危险感。
风吹动他的头发,向前不断飘扬。
青年黑发黑眼,肌肤却近乎透明的苍白一般,他身后是略显沉暗的海天背景。
连漪看着他,恍神间竟有种海中鲛人来到岸上,就站在她面前,没有半点对人类的警惕与好奇,与她对视着。
他的眉眼绮丽近乎妖冶,可俊美脸庞又透着清霜般高洁疏远的不可亵玩,眼眸带着淡淡笑意,像是暖融的烛油流淌。
处处风情万种、处处有着令人却步的距离感。
“哎,小姜,你真好看啊。”她这话不合时宜,突兀地响起。
但要是换做以前,连漪已经要上手了,只是可惜——
她眼底不无遗憾地盯着姜昱看,重重叹了口气。
“……”姜昱缓缓垂下眼,嘴角微扬的笑意好似掺杂了些许羞涩。
“一一,你怎么还是这样。”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连漪被美色短暂迷惑了一下,旋即稳固道心,凶巴巴地对他说道:“永远都是这样,又自我,又没情商,学不会和人笑语晏晏那套。”
“对待朋友也没什么分寸感,就像现在,我就想看看你这两年腹肌掉没掉,你不给我看,我就生气。”
“我就是这种人,你明白吗?”
连漪不耐烦地垂下眼,轻抿着嘴,“所有人都会变成熟,但我偏不,高兴了就笑,想闹就闹,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不想去考虑人情世故。”
“我只不过是比别人更会投胎,能当连德成的女儿,所以会有无数人愿意迁就而已。”
所以,姜昱没有这个必要,对她的记忆停留在两年前。
或许这两年来,他对这些记忆不断地美化,只回忆起那些还算开心的片段。
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会变得更好。
但她不会,纵然没了剧情的约束,连漪依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在极端冷静、控制着情绪的每一分每一秒,她不止一次想过——
倘若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忌,遵循当下内心的想法,开心也好难过也罢,不需要为了条条道道的束缚而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
前世,连漪无法免俗,但如今,她有孟洱。
她还是她,孟洱是她,连漪也是她,她们都可以做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她并不孤独,也未必……非要一个姜昱再陪在身边,看着她笑闹,看着她发脾气。
连漪半张脸藏在衣领里,鼻间是姜昱暖融的干净气息与她的气味交融,她露出的眼眸,看不出任何勉强的意味,认真又带着点盛气凌人。
“我们还是朋友,但你,也不要觉得我会变得多好。”
两岁的孩子吃不到想吃的东西,拿不到想要的玩具,就会哭闹不止。
但大人们会耐心的哄。
可十二岁的孩子这么做,就是不懂事。
连漪觉得,他也不过是在他们都已经‘十二岁’的时候,还将她视作那个两岁的孩子而已。
她盯着姜昱看了好一会儿,明明叭叭叭地说了这么一通,对方仍然一副轻笑着的模样。
温温柔柔的表情,好像永远不会发脾气,也像是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连漪拧着眉,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踹他两脚,总归是能解气,至于这么做会不会不人道,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正在犹豫之时,姜昱披在她身上的风衣口袋忽然传来轻震。
连漪垂下眼,哼声道:“有人给你打电话。”
“……嗯。”姜昱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从口袋里拿出还在轻震的手机。
旋即指尖轻点了两下,并未接听,也没有锁屏。
从连漪的角度看去,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看得并不真切,倒着的视角只能看到屏幕上一排排不时变动的数字。
“一一,刚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姜昱拿着手机,低垂眉眼望向连漪,见她错开视线懒得理会的模样,实在可爱。
他感到好笑,嘴角微抿着无奈。
“……那个老板休息了两个月,还是闲不住,每天做好了糕点,就骑着三轮到处叫卖,常常能在孙子放学前卖完,然后顺路去接他孙子回家。”
连漪哼了声,“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想吃豆沙卷,还得专门跑去另一个城市蹲点?”
“不是的,一一。”
姜昱声线温柔微沉,是很适合说故事哄睡的嗓音,总有着很好的耐心,哪怕听故事的人不买账,他的语气依然平静。
连漪抬起眼帘,耳边呼呼的风声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不同。
隐约的,身后游艇其他区域,乃至上下一层传来好友们惊诧议论。
那点淹没在风声之中的不同声响越来越清晰。
连漪看着他的目光一顿,旋即转过身,抬起脸看向天际,是传来螺旋桨转动的方向。
“无论你是十八岁的一一,还是十六岁的一一。”姜昱在她身后,嗓音微低,“不管是多少岁的你,就应该是你说的那样。”
“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因为不得不而委屈自己。”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会陪伴在她身边。
总是如此。
“……”
连漪怔怔地看着直升飞机接近,就像是电影画面一样,绳梯被扔下,在空中甩来甩去。
随后一个人影背着包从摇摇晃晃的绳梯爬下来,隔着几米径直跳到游艇三层,引起一阵惊呼。
隐隐约约的警惕质问传来,很快又平息。
再然后,便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人从楼梯拐角处走了过来,他身后是裴途安等人,表情微微复杂地看向这边。
男人走来时,姜昱也从连漪的身后走出,接过男人从背包里取出的一个方盒,朝他微微颔首,“你留在这里,待会儿和我们一起离开。”
那人点了点头,沉默转身离开。
螺旋桨转动的声响渐远。
姜昱转过身,站在桌边,将方盒放上去,垂眸慢条斯理地拆着包装。
“要想找到那个老板不难,但要说服他将小半的糕点一次卖出,的确不容易,最后还是我和他视频聊了一会儿,他认出我是谁,才肯答应。”
他将盒子摊开,露出一件件卖相算不上多好,手作痕迹明显,但一看就很好吃的糕点。
其中以透着豆沙的糯糕卷数量最多,一块又一块胖嘟嘟的堆垒着。
“一一,他也还记得你,开心又遗憾地说,早知道今天就多做一些豆沙卷,记得那时候你最爱吃这个。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所以又多送了些他闲着无聊时琢磨新学的糕点。”
姜昱知道,她不喜欢听大道理,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也只不过是想让连漪明白他此刻内心唯一的想法。
连漪的目光落在桌上盒子里,那些味道仍然记忆深刻的糕点,好像还是新鲜出炉的一样。
随后视线向旁偏移,落在姜昱脸上。
她好像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心里影影绰绰闪过无数念头,许多的话想要说,偏偏堵在喉间,挤不出一个音节。
连漪埋在衣领里的嘴角抿了又抿,琥珀眼静静地看着姜昱,像是在观察、审视、分析。
奇怪的是,此刻相比起该有的感动情绪,她不断在心底冒出的想法,都在时刻重复着两个字——
何必。
比她优秀的人,有太多太多。
而她呢,只是一个不学无术、性情骄纵的恶毒千金,与人相处嚣张跋扈,是别人眼中的不懂事、被溺爱得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不过是因为运气好、占据着别人本该拥有的人生。
却不好好使用。
从四岁到十岁,姜昱永远比她更像一个合格的豪门子弟,永远优雅从容,即使被捉弄,被她用水笔画了个花猫脸,也只会无奈地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拭。
会在她父母面前,主动承揽下那些明明是她捣蛋耍坏做的事情。
诚恳认错,拉着她的手轻轻摇头。
十岁到十三岁,她只需要将作业往姜昱面前一丢,就跑去呼朋唤友。
偶尔惹得连父发火,断了零花钱,便理所当然朝他伸手。
十四岁到十六岁,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粘着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即使她再怎么不耐烦,始终很好脾气地受着。
连漪的身边来来去去,有人受不了她的小姐脾气,敬而远之。
有人摸清和她相处的模式,该躲的时候躲开,能玩的时候一起玩。
也有人表面热切讨好,私下不尽轻蔑嗤笑。
连漪眨了眨眼,看着姜昱装好几块糕点,将它们切成适合一口吃下的大小,拿着碟子走过来。
“味道相比之前,应该没怎么变,你先试试?”他戳了一块细腻绵密豆沙几乎要撑开糯卷的豆沙卷,悬在半空,询问的目光看向连漪。
“……”
连漪轻吸了吸鼻子,大抵是海上的风太冷的缘故。
她瓮声道:“姜昱,你这两年是不是瞒着我去偷偷傍富婆了?”
从认识他到如今,连漪其实一直不知道姜昱的家庭背景,他的家人也都神秘的从未出现过。
不是没有各种揣测的流言蜚语出现过,例如他是某个富豪的私生子,不敢被妻子发现,只好偷偷置办了个别墅,将他养在外头。
但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包括他的母亲也是如此。
大家从来想不通,只是在传这些话的人被连漪堵了半个月以后,关于姜昱的话题便再也没在明面上流传过。
“……”姜昱悬在空中捏着细叉的手晃了晃,他像是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我这样的病秧子,恐怕不会有人喜欢。”
“谁说的,就你这张脸,我觉得光是看看不上手,也会有很多人乐意花钱的……”
连漪还在嘚吧嘚吧地说话,拦在面前的衣领,已经被他用空着的两根手指轻轻扯下来。
说话的间隙,柔软糯卷裹着甜度不过分腻人的豆沙在舌尖被抿开。
连漪略微堵塞的心情顿时被这久违的甜食安抚,眼眸愉悦微眯,“啊——”
心里想些什么不重要,身体总归是诚实地张开嘴。
入口的又是另一种口味的糕点,细腻的泥状口感夹杂着偶尔的颗粒,但随着那些食材颗粒在齿间舌尖轻轻一碾,便迸发出独有的滋味。
姜昱眉眼微垂,总会在连漪吃得差不多的时刻,又送一块糕点进她口中。
看着她红润嘴唇微阖,两腮随吃东西的动作不时轻鼓。
他眉眼间也渐渐绽着舒展的笑意,眼尾两点泪痣微微泛着殷红似滴血般的色泽。
“一一,有的话我想现在和你说会更合适。”姜昱熟悉连漪的每一个神态变化,或许比她还要更了解。
他单手拿着盘子,另一只手牵过心情愉悦的连漪的手,将她带到桌旁坐下。
“嗯哼,说吧。”连漪姿态惬意地靠着椅背,享受他的伺候照料,就差连张嘴都要姜昱帮忙的程度。
这种美人小意温柔在侧的感觉,让连漪忍不住眼眸微眯在心底唾弃自己。
连小漪啊!连小漪!
内心的坚定呢?
希望把两人的关系封存在最美好时刻的念头呢?
简直堕落!
连漪内心对自我的唾弃,使得她眼眸睁开,露出有几分清明的神色。
“这个栗子糕,听说卖得最好。”美人戳起个兔头造型的栗子糕,漆黑眼眸莹莹润润认真地看着她,一笑便好像有万种风情扑向连漪。
连漪克制着把视线落在他清晰的下颌线上,在心底轻嘶一声。
难道姜昱这两年真去什么会所偷偷补课了?
妖得很……招架不住。
“我控制着分量,都试一口,有喜欢的待会儿再多吃点。”他见连漪没张嘴,语气像是哄劝,温润声线让每一个字都尽显温柔缱绻。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来听听。”
连漪本想不耐烦地催促他,但对上他的脸,还是放缓了声音。
随后愤愤张嘴就要咬来糕点,还是姜昱眼疾手快往回缩了下,才让她将栗子糕吃进嘴里,而不是咬到叉子。
算了,不急于这一时,下次她一定能把话说清楚。
“其实,我是庆北黎家黎中一的儿子。”姜昱在说到这个名字时,眸中弧光暗了暗,旋即很快恢复如初,与她开门见山道。
姜昱知道连漪不喜欢被人欺骗,尤其是身边的人,于是在她咀嚼动作渐渐顿下的时候,解释了一句。
“但我也是两年前被他们接回黎家,才知道的这件事。”
“……庆北黎家?”连漪眉头微皱,眼睛虽然看着他,却已经略微走神地陷入思索当中。
见她反应没有想象中的大,姜昱缓缓垂下眼,微松了口气。
“嗯,你清楚的,从小我的父母从未出现过。被接回黎家后,他们告诉我,是因为我出生时母亲难产,庆北一位很有名望的大师登门,为我批命。”
姜昱说着话,仍不忘为她叉了块豌豆黄,只是被连漪推开拒绝。
“接着说,不吃。”连漪皱眉,说正事呢还吃吃吃。
“好。”
姜昱温声道:“大师说,我与父母命中相克,这也导致我早产虚弱,如果以黎家血脉的身份养在黎家,受不住黎家的富贵气运,活不过幼年。”
“只有成年以后,才能接回黎家,认祖归宗。”
“这两年来,他们为我调养身体,安排了不少培养课程,日日夜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我担心他们会打扰你,所以没有主动联系你。”
姜昱微微一笑,漆黑眼眸之中神色暖融,“好在,你也从没联系过我。”
“咳……”
连漪有些心虚地错开眼。
旋即蹙眉道:“你是黎家的儿子……就算他们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为什么从来对你不闻不问,除了把你丢在那儿再给几个佣人照顾。”
在她的记忆里,姜昱家里的管家佣人看起来可不太专业尽责。
“唔……或许是因为担心,所以不敢有丝毫触犯。”姜昱垂下眼,敛去稍显沉郁的眸光。
他不想对连漪有任何隐瞒,但那些肮脏的内情,充斥着阴私算计的东西,没资格摆在一一的面前被她知晓。
最碍事的人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落得一个长久好眠。
姜昱将如今黎家上下乃至庆北各界名流皆知晓的那套说辞,一字一句说与连漪听。
至于这两年间,他如何伪装着无害的模样,一步步夺权,最终亲自看着老头咽气,再到如今能站在她面前。
诸如此类种种,姜昱不想……也不敢让她知道。
他只希望她心里的小姜,是干干净净的。
“黎家……”
连漪还在皱眉苦思,“所以你现在黎家少爷的这个身份,叫什么?”
“黎景行。”姜昱轻笑,看着她,“但我还是更喜欢姜昱这个名字。”
“……”
不对。
连漪垂下眼,嘴角微抿。
她隐隐像是抓到些跳跃的思路,忽然抬起眼看向姜昱,问道:“那么,黎景琮这个人呢?你……认识他吗?”
“嗯?”姜昱神色微讶,旋即垂眸点了点头,“当然,他是我的大哥,只不过有些可惜,在我父母与诸位叔伯发生意外接连逝世后,他变得有些……沉沦堕落。”
“一年前,他醉酒驾车,撞出公路掉进河里,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到现在仍然还是植物人的状态。”
这黎家……还真是多灾多难。
连漪忍不住吐槽地想着,但随着心底的念头愈发清晰,她心忽然跳得有些快。
剧情大纲里,有一小段关于黎家的内容,很不起眼。
这个曾经要比连家更具荣光的鼎盛大家族,就好像中了诅咒一般。
老中小三代,中坚一代因为各种意外英年早逝,而第三代只有一位独生子——黎景琮。
随着中坚力量的早逝,黎家在剧情大纲里出现时其实已然式微。
黎景琮在剧情里起到的作用,是对真千金动了邪念,觊觎她的家世背景、也被她的外貌所吸引,想通过得到她从而达到让黎家获得支持的目的。
结果自然不会得逞,反倒连累黎家彻底衰落,那位半隐退的老爷子为了保下唯一的孙子,更是不顾忌身份要对真千金出手。
打了小的来老的,之后便是体会到什么叫前浪死在沙滩上的黎老爷子郁郁而终,黎景琮下落不明的一个结局。
类似的情节在剧情大纲里重复出现数次,连漪并未放在心上,她退休之后,这些人的纷纷扰扰就与她无关了。
至多给小号一个提前避险的先知优势。
“……黎景琮成了植物人,所以,现在黎家年轻一辈就只剩下你了?”连漪迟疑道。
姜昱有些不明白连漪为什么在意这个点,想到那个不聪明的蠢货,被她几次提起,他敛眸颔首道:“嗯,是这样。”
“你爷爷呢?”连漪很快追问。
“他……前不久因病逝世。”
姜昱温润眼眸盯着连漪看,眼神温和却浮现淡淡疑惑,他始终感觉,连漪此刻不是在震惊于他的身份与黎家的关系。
倒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不断验明她的猜想。
姜昱几乎是有问必答,越是如此,连漪便愈发感到震惊。
她蹙着眉,手指搭在桌上不时轻点。
剧情大纲里,分明没有‘黎景行’这个名字相关的任何一个字眼出现。
黎老爷子也要比原剧情逝世时间更早离开人世,而本该是压垮黎家最后一根稻草的黎景琮,此刻还成了植物人。
连漪的目光落在姜昱脸上,换来对方温和笑容一个,她微怔,脑海里无数念头交织,愈发杂乱。
难道是她这个蝴蝶翅膀,在不经意间,扇动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剧情?
连漪并不觉得自己是对姜昱有什么滤镜加成。
他只是一向低调不爱表现,但她比谁都清楚姜昱的优秀,这样的人物,如果是黎家血脉,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
黎家更不可能越过他,放权给一个能想出给真千金下药博取联姻机会这种办法的蠢货。
姜昱怎么会在原剧情里,完全没有任何记录。
“黎景行……”连漪再度看向他,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才会引发所谓的‘蝴蝶效应’。
“姜昱,如果没有遇见我,你能想象得出,你原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吗?”
“……这样的如果。”
姜昱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他脸上的神色好似有片刻的变化,是连漪从未见过的沉郁,只是一眨眼间,就好像是她的错觉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不解的摇摇头,“我想不到。”
“但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我的人生会永远停留在那个雨天。”
“……雨天?”连漪目露疑惑。
姜昱微顿了一瞬,抿了抿嘴,“你……忘记了?”
看到美人眼底好似受伤难过的神情,连漪被数不清的信息快要处理不过来的大脑,顿时有种要烧掉的感觉。
“要不然,你给我点提示?”连漪轻咳一声,从来盛气凌人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弱气。
“……既然你没放在心上,还是算了。”他却像是在这个时候闹起小脾气,垂下眼轻抿着唇,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连漪抬起手扶着额角,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顿了顿,想到姜昱刚才说的那句话,意思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遇见她,他或许真的会早夭。
尽管连漪想不到记忆里那件事能够对应得上,但姜昱在她面前,说话从不会夸大其词。
也就是说……
“小姜!”
连漪眼眸瞬息明亮得灿若繁星,也不顾姜昱此刻低眉顺眼、偏就是透着几分闷闷不乐的神色,微微前倾着身子,笑容愈来愈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嗯。”姜昱对她,总是这样无可奈何的,再一次出声答应。
“没有如果。”
“嗯?怎么……”
“没有我说的如果,你就是小姜,活生生的小姜。”连漪知道他不会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自顾自地说完这话,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连漪不否认她心底的自私。
蝴蝶在本能扇动那一下翅膀的时候,显然不会想到,会在远方引起一阵风暴。
而她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姜昱的命运。
即使这个代价是黎家老与小的命运随之改写。
但她看着眼前的姜昱,活生生地坐在这里。
“小姜,你要长命百岁,要健康长寿。”
这样,才对得起她无意识改变的一切。
连漪说着,忽然皱起眉,“还有,你可千万别打着对些世家千金做什么坏事,试图借此来挽救黎家这座将倾大厦。”
“咳……咳咳……”姜昱原本还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为她话里的欣喜,虽然疑惑却也陪着开心。
直到听见后面那些话,饶是磨炼数年养成心态平和的养气工夫,又有这两年学会的那些心计城府。
姜昱仍然被她这番话惊得一阵咳嗽,握拳抵在唇边,咳得脸颊微红,眼尾更是晕开惑人色彩。
“诶……”
连漪让姜昱这过于突然的咳嗽吓了一跳,起身过去帮他拍背顺气,只是随着低着视线看他的脸,手上动作不自觉变得有些不正经。
姜昱缓过这种喉间的痒意,无奈地抬起手在脖颈间捉住她不太老实的手。
“一一,你在说什么?黎家如今的情况虽然不如从前,但还不至于……到要让我献身……去利用别人感情的程度。”
“更何况,我也不可能这么做。”
如果不是连漪说这话时目光坦然又认真,劝告的意图无比诚挚。
姜昱几乎要认为她这是在……明示他。
她还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有着这样那样不着调的奇怪想法,还都直言不讳。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连漪挠了挠他的手心,笑眯眯道:“小姜,我决定了,以后一定对你好点。”
这可是‘属于’她的小姜。
不因剧情而存在。
连漪眼眸明亮,精致娇蛮的面容上,随着潜藏在心底的隐隐忧虑一扫而空,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感受到掌心中轻佻的痒意,姜昱微蹙着眉看她。
只是眼底的那点不赞同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迁就,捉住她手掌的手覆上,将她调皮不安分的手指包在掌心之间,微微用力握着。
“但我听说……你要带一个男生去参加连爷爷的寿宴?”
姜昱微垂下眼,声线依旧温润,只是有些低,听起来很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还是会忍不住感到遗憾,如果我能回来得再早一些,或许这个人可以是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觉得为难?”
他微顿了一瞬,抬起眼,轻笑了笑。
然而这份笑意在与他自幼长大再熟悉不过的连漪眼里,看起来,好像显得有些故作轻松、坚强。
“你能不生我的气,我已经很满足了。”
姜昱温声道:“如果他不介意,寿宴上的舞会,你愿意和我跳第一支舞吗?”
刚兴致冲冲许下承诺的连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