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京这一路下来,所经之处各军州官吏大户少不了以庆贺宋军功成而向萧唐奉赠程仪的名义,不止是大设庭宴管待,也都精心筹备好了重金礼物。有甚者备了几辆大车箱笼,斥资花费极多,各路官僚豪绅之所以大设庭宴、准备礼车,大多也是得知萧唐做为当今官家跟前的红人,又在边庭屡建奇功,是以也都盼着能够巴结得朝堂权臣。

其中就算有些一向都认为武贱文贵的州府官也不能免俗,毕竟萧唐在朝中能有今日这般造化,也不是只凭着他只做一介武夫的勾当争来的,既然是身为天子近臣的从二品大员,也不能错过向萧唐做个人情的机会。

从熙河路地界一直道京畿路途径许多军州,所过之处地方每个州官富贾最少的也要备置三四万贯,多则达十余万贯的礼金孝敬,何况如今萧唐与童贯开始心生间隙的事没有宣扬开来,无论是倾向于哪路权臣的党羽门生心说有受官家宠信的红人打自己治下州府经过的时候,斥重金做人情也算是如今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朝中便似蔡京、梁师成、王黼等人物每次奉旨出京公干勾当时广收贿赂,有人送钱数百万也不是甚么罕见事,萧唐在朝中资历虽浅,可是以他的官阶品位与受官家喜爱的程度而言,按各路州府官僚富贾心目中的标配,也值得多花些心思去巴结示好。

如今这般时节除了以一个运输团队或是十艘船计量谓之“纲”的茶纲、盐纲之外,其他闻名于世的还有赵佶因喜好奇花异石,而不惜劳民伤财的以6运、水运往东京汴梁保运的花石纲;每年向朝中权臣编队运送成批生日礼物的生辰纲......萧唐若是生冷不忌的将那些贺礼尽数收下,保不准从他这里又要传出甚么“道贺纲”、“庆功纲”的名目来。

萧唐却婉拒谢绝了大半所经之处官僚富贾前来孝敬的贺礼。

其实就算是萧唐无所忌惮的尽收下那些送到眼前的重金贺礼,朝中哪怕有人就此事意图弹劾他也很难成事。本来大宋律法《宋刑统》参照唐朝《唐律疏议》后在治理贪污官吏上明显偏轻,更是远不及明清时节惩处贪污官吏的刑罚罪重(只按律法公文而论),何况大宋从开国初年宽猛相济的治国方式,到如今赵佶这个风流天子当政......与他关系亲近的权宦就没几个手脚干净的,贪污要钱时都是那般鸟样,谁又能告谁整谁去?

可是就算萧唐如今暗中经营绿林中数座山寨,又于辽东设镇占城,也正需要大量的财源收入,而且这些人情重金也早被许多官吏视作是“常例”,他也十分清楚有些钱财绝对沾染不得。毕竟绿林群豪肯与他共聚大义的,大半都对京师朝堂、各路军州内的贪官污吏都是咬牙切齿的恨,各处山头喊着斗贪官的口号,自家哥哥却做着贪官的勾当,那么绿林间各寨的心腹兄弟得知此事后,对萧唐又会作何感想?即便麾下的兄弟能够理解,似赵佶的花石纲、蔡京的生辰纲这般重金收礼的名目传扬开来,久而久之,在绿林群豪的心目中或许也要与那公器私用,在江湖中名声早已臭不可闻的太尉高俅没甚分别了。

更让萧唐感触颇深的是,自己转战鄜延路、泾源路、熙河路乃至夏国境内时,统率西军诸部将士以及其他军州部曲浴血搏命过,风餐露宿过,他也无时无刻的能够体会到那种金戈铁马、峥嵘岁月的悲壮豪迈之情,可是自从班师启程离了边庭之后,萧唐每每经过一处州府,应酬那些当地前来恭贺道喜的达官贵人时,一种奢华浮夸,却又糜烂腐坏的官僚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战争中打熬出的铁血筋骨,长期置身于这般人情市侩靡然成风的官场环境下,只怕本来立志要舍命保国的行伍军人,心也只得寒了、血也只得冷了、而骨头也只能软了......

也难怪现在还在大名府萧家集随着周侗勤学苦练的小师弟岳飞,终有一日会出“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的感慨,话虽然说得简单易懂,可是也只有切身处地的经历过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人心鬼蜮的仕途官场才会有那种刻骨铭心的体会。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虽然镇守边庭的西军诸部久与夏国鏖战,论军政严明与士卒的作战素质远胜于其他州府军司下辖的禁军,可是的确也有军中官将中饱私囊的现象。自从萧唐有权力执掌一方兵马以来,打击手段最为严厉的就是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军中蛀虫,诸如安抚京东西路,镇抚河东选练靖难军诸部时,萧唐一直为保正军中抚恤粮饷制度而竭心尽力,可是也依然不能制止其他部曲有将官克扣军中将士的饷粮恤金,仍有无数军人前赴后继的为国捐躯,可是即便是战死沙场,他们本来应得的奖励大多仍被军中蛀虫贪墨掉,萧唐若是心安理得的将重金贺礼尽皆笑纳,只怕与那些贪滥无厌、徇私作弊的腌臜厮鸟没甚么分别。

是以通常权臣奉旨出入京师,所经之处都要挖空心思的索财要钱,萧唐却要为如何拒绝那些送上门来的重金而费一番脑筋。

但凡能报上自家名号,前来向萧唐道贺送礼的州府官员、豪绅大户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那些官宦人家、地方富贾加上派来的管事大多也都是些能说会道、为人处世八面玲珑的人物,生得那一张张能说会道的巧嘴让你有心回绝都不好意思。不得已时萧唐只得吩咐心思机敏的许贯忠、萧嘉穗去应付那些富豪官僚,只收下各地进贺送来的一些土特产,甚么金珠玉器、奇珍异宝尽数退还,至多也只收领上至三千贯的钱物,沿途赴宴应酬一番,也是因大宋如今这般官场习气下,被人腹诽萧唐愚迷死板,而不愿做人情交际。

至于有些市侩的富贾大户献来的那些容貌姣好、体态婀娜,且极擅迎奉伺候主子的使女歌舞妓......萧唐见都没见直接吩咐将她们打了去,汴京萧府内每日要与心腹兄弟们细议涉及到扶持绿林、经略辽东等大事干系重大,萧唐又怎可能教一干不知根知底的男女随意出入?

而萧唐这一路的所作所为也都教刘法看在眼里,这个本来要到汴京受审落的西军宿将也是感慨良多。一日在太平车子之中,刘法遂对萧唐说道:“萧节帅,刘某虽知恁是个刚直磊落的正人,只是官场中行事人情世故不可不察......虽说清者自清,可是如今这般世道萧节帅恪守己心,只怕在别人看来,却是个在官场上不近人情的异类。”

萧唐听刘法这个统军素来威严沉稳的名将竟会有此一说,想必也是因为受童贯迫害而心灰意冷,他略作思量,旋即说道:“贪污嗜利之徒,倚法侵牟,不知收敛,怨痛结于民心。军中上下滥污时耗费国家钱粮,临阵时却无半点用处不说,军州府衙压榨良民时肆无忌惮,反而将治下百姓迫得无生计寻觅,直教赤子从贼。晚辈一向都那般国家败类深恶痛绝,是以虽知如今世道如何,晚辈却也不愿与世浮沉、与奸厮朋比为奸呐......”

刘法听萧唐如此说罢,虽然一时沉吟不语,心中却也对他更是敬重。只是刘法却不知萧唐现在心中想的是:这一路途径的军州府衙之中,做人情献贺礼出手最为阔绰的,恐怕其中有不少都是贪污腐坏惯了的贪官劣绅,重金财物多是压榨民脂民膏的不义之财,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我又如何能如此与那干厮鸟做下人情?不过好汉要财,也是取之有道,至少这一路下来哪里贪官恶霸作祟的厉害,我也觑出个眉目来,官面上轻易动他们不得,可是以绿林的手段来说,届时倒也好寻觅那厮们为山寨多添几笔富贵......

你们给我的我不要,有机会我却要来抢你们的。

却不知刘经略若是知我心中恁般思量,会不会要与我立刻反目翻脸?萧唐面露笑意,微微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却听太平车子要有军健前来报说:“启禀萧节帅、刘经略,汴京派来恭迎节帅的仪仗车马,就在前三里处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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