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齐朝暂作休歇,与宋廷面上来往交涉的这段时日,萧唐先后收到两个从宋境那边探觑来的声息,第一条密报却是退守蜀地,实行屯田,总掌川蜀诸部宋军抵御北面韩世忠所部齐朝大军的川陕宣抚副使吴玠因重病缠身,上疏请求解职但不被宋廷官家所允,又得咯血疾而壮年早逝。

念及当初与吴玠彼时初会时的情形,萧唐也不禁感然蹉叹,虽然他心思缜密狠辣,为建立奇功大业也可说是不择手段,可他作战有勇有谋,治军有方,当真也不愧为正史中两宋交迭时期出类拔萃的抗金名将。虽说吴玠早亡,宋廷又痛失一员帅才,对于己方势力而言当然更为有利,可出自于当初处下来的袍泽情分,以及对于他力抗外辱之际也曾付建下莫大功业,哪怕是互为敌手,可萧唐对于吴玠身死一事,也仍会对他报以缅怀悼念之情。

然而萧唐所不知道的是,虽然在吴玠身故之后,川蜀军备边防等诸般军政大事也将由他的胞弟吴璘,以及郭浩、杨政两员宋中上将分别管领,继续维持川蜀宋军对齐朝的边防体系。然而于吴玠弥留之际,他却也曾追忆起当初随萧唐同心协力彼此以性命相托的峥嵘往事,考虑到如今早已以名为背宋反贼,而自立建国的齐朝皇帝萧唐为人秉性,又思量方今时局利弊大势之后,病卧在榻上的吴玠思虑良久,于临终前唤来他胞弟吴璘附耳嘱咐一番,不久后便已是大限已至,而与世长辞

只是吴璘在听自家兄长临终前所交代的言语之后当即脸色大变,起初面色惶恐,再待吴玠出自于吴家立场剖析利害之后,吴璘又是神情犹疑不定。而后吴玠故去,吴璘遂将吴玠临终嘱托的言语埋藏在自己心底。只以眼下形势而言决计不可声张,但倘若按自家兄长所言,那一天终究不免会到来时,吴璘心想自己应也须遵从兄长的遗嘱

至于萧唐收到的第二条消息,更是关乎于宋廷折损统军帅才,更是自断股肱,而能促使齐朝大军对宋廷发动致命一击的时机已愈发成熟的要紧大事:秦桧已授意朝中爪牙党羽弹劾岳飞,留明明是岳家军及时驰援才使得齐朝未曾进一步扩大侵吞江南西路、荆湖两路的势头,但上奏书当中却诬蔑岳飞援江西逗留不进,而导致洪州周遭几处州府相继失守,何况岳飞力陈上疏,又曾犯下指斥乘舆,对官家不敬的大罪,而陈情诉请赵桓免除岳飞一应军中职务,并勒令其立刻北上赶赴汴京听候发落。

而如今当政的宋廷国君赵桓,那厮果然下旨宣召罢黜岳飞官身,收回军权,且连发七道急脚递金字牌命岳飞速至汴京。

然而萧唐在得知自己部署时日甚久,而利用秦桧打压岳飞的计划如今也终于得以展开之时,脸上也分毫没有半分“吾计售矣”的得意之色,就算纵横捭阖兵不厌诈,可到底是利用于正史中遗臭万年的国奸,而仍要去构陷流芳百世的英烈,萧唐虽深知为了本朝的巨大利益这等阴谋伎俩也是势在必为,可心中难免也感到五味陈杂。

须知奸恶千般计,要使英雄一命危,毕竟英雄拘于名节,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小人为了一己私欲却能无所不为。而秦桧的构陷迫害计划,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既然宋廷赵桓准奏下旨,岳飞便决计违抗不得,而只能交出军权奉旨赶赴汴京,而任由着朝中奸党就将他捏圆搓扁,任人鱼肉然而接下来要构害他的手段,却将愈发的险恶毒辣,下一步,秦桧想必很快也将会趁机动用朝廷权威,将岳家军众部分遣打散了。

萧唐心中思付,就算岳飞死忠于宋廷,就算惨受朝堂昏君佞臣诬蔑构害,甚至也不惜引颈受戳。可是他岳家军众部将士眼见主帅含冤受辱,饶是受岳飞的谆谆教诲告诫,而不似正史中曲端被冤杀之后引得众部将兵哗变倒戈,投从外敌但对于宋朝的怨尤忿恨之心,也终究不免是要愈发强烈了吧?

荆湖北路鄂州治下,本来整齐而列、威严萧杀的大军阵列,天际却是暗淡无光,仍旧谨遵军令列阵的众部将士默然肃立,也似是被无边无际的愁云惨雾给笼罩住。

而大阵前列,岳飞怅然环顾望去,虽然他现在也才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可眉宇神情间已满是沧桑之色,于两鬓边、须髯上更是已添上了几抹银霜之色虽然不是一夜白头,但久在岳飞身边听命的将佐很清楚所部主帅在听闻朝廷打算降罪罢黜他的消息之后悲愤填膺,一夜间便已似苍老了许多,甚至在朝廷连遣内使赍着金字牌前来勒令他们的元帅交卸兵权,即刻返京之时,岳飞头发胡须间的白发,似乎也是可以目测的又多出了不少。

萧唐兄长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我这做兄弟的,虽也知你济世救民,但终究是家一日不可无主、国一日不可无君,你犯纲乱常,谋逆不宥,你先前本为宋廷重臣,犯下谋逆大罪,而后力抗金虏,救还圣上,哪怕要遭朝堂猜忌,又怎能趁势兀自要做那等大逆不道恶行?

我岳飞忠不违君,当年便也知与你篡立反贼伪朝势必水火不相容,哪怕如今两相征战抗衡,我朝未必得天时人事、顺应民心然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我本矢志大义灭亲,重振我大宋山河,是以你我共御外辱时能众志成城,至今为止我虽敬你为我恩兄,但只能互为敌手,我只是没想到,哪怕我不念私情,势必要与你为敌,可是多年苦心经营,统兵御将,到头来却仍是废于一旦

岳飞怅然念着,虽然有些事他也只能在自己心里念及,而当他再往周围环视过去时,眼见张宪、岳云、徐庆、姚政、张显、汤怀、王经、庞荣、李道、李山等众部岳家军正偏将佐,乃至孙革、黄纵、薛弼、黄佐、朱芾、张节夫等诸位由他礼贤下士而至岳家军中效力用命的军中幕僚、宣抚臣之时,眼见他们当中大多人脸上满满的都是悲愤之色,也早已是溢于言表。

岳飞见状更添伤感,满心悲忿,可仍要打起精神,而转头望向一旁默然肃手恭立的张宪,又正色朗声道:“张宪贤弟,我把帅印交与你,暂替为我执掌军马,我知你仍能谨守军中法度,如今我朝虽与齐贼暂做休兵和议,可光复失陷疆土,时不我待,何况萧那贼首只怕另有后谋,你且统管得众部将士把守边防要隘,仍旧丝毫不可懈怠,如此也不枉我与你结义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