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囚车吱嘎作响,木槛内杨林、张仁、李义三人的身子也随着颠簸的路径无力摆动着,押送五六十名伪齐军汉各执着缨枪棍棒、短刀利剑,带动的那名都头官时不时冷眼乜向杨林等人,望去的眼神就像是正将几只老鼠按在爪下的野猫。

刘豫归顺于金国被扶植为齐王之后,他另行招募的兵马除了些宋廷溃兵之外,也多有些杀人放火惯了的流寇贼道。这个都头官当初本来便是啸聚得七八十人,而四处流窜做歹行害民的蟊贼头头,以往萧唐聚义于梁山不仅是抵抗前去征讨的官兵,京东两路地界大多害民恶行忒甚的绿林恶贼几乎也都被他剿除得尽,所幸这都头过往虽残害得不少无辜百姓,却因他性情奸滑,又未成甚么气候,未等萧唐所派遣出诸路为民除害的兵马寻到头上来,都头官便以探觑得风声事先逃之夭夭。

浑如丧家之犬、过街老鼠一般惶惶不可终日一段时日,刘豫拼命凑集军队,这都头官便率着麾下一众蟊贼流寇投奔过去,而得了个步军都头的差遣。今日得令押送杨林、张仁、李义往新泰县城,想到当初被追着撵杀的恚怨旧恨,这都头官面色狰狞,心中也发狠念道:追随萧唐那杀才的多是江湖中打踅的草莽,却坏了绿林道义,险些坏了老子的性命,今日也吃拿了,落到我的手里往死里炮制折磨也是轻的,也盼得能慢慢的碎割了这三个厮鸟,且取心肝来做下酒,才消我冤仇之恨!

虽然只有五六十名伪齐军汉押送,祝永金设计在此伏击义军兵马,除了先前探觑的闻达所率的百来骑来的蹊跷,且先看其来路,再与唐斌所部义军一网打尽之外,周围也早探觑得并无其他敌军出没。距离新泰县城也不过四五十里的路径,刘豫献城投降被封做齐王,但凡攻陷的军州县镇化为他地盘统治的,不甘于顺从降金傀儡政权的宋民百姓但凡能弃家逃离的早四散去了,剩下的几乎也都是些不舍舍弃家业、背井离乡,而只得屈从苟活的浑噩蚁民,既周围并无甚啸聚的强人,也没有任何方面的抗金兵马出没,根本也不会有人前来搭救杨林等三人。

祝永金虽一战大胜,击溃了唐斌所部刚毅军并擒获得梁山泊三个头领,他也很清楚此役过后也必然会惊动东面、北面的义军兵马。兵情紧急,也正须与自家娘子陈丽卿等其他几路伪齐兵马互通声息,再算计着另行杀溃几拨义军。而且擒获的这几个贼厮虽看似是萧唐麾下贼众里面的头领,但也并非是甚么统兵御将的要紧人物,只这都头官率领五六十名伪齐兵卒,料来路上定然也不会生出甚么岔子。

虽然抓壮丁、招降宋军败兵、收录凶匪恶寇而急需扩充军力,祝永金对绿林出身的江湖草莽心里仍十分鄙夷仇视,冷颜寒脸着这拨先前贼寇出身的军汉押送那三个俘虏绝不容有失。侥幸于厮杀中保得条性命,五六十名大多却也早已是肚饥体乏,这都头官心中痛骂祝永金恁的刻毒,生得似个风月作坊蜂窠里面专门伺候好男风客官的兔儿爷,保不齐早被金国些也好那道道儿的女真贵人爆了后庭,却也只得按军令忍饥挨饿,而直押解着杨林等三人往新泰县城的方向踅将而去。

约莫已行了十余里的路程,那伪齐都头官与五六十军汉爪牙,乃至杨林、张仁、李义三人远远的觑见前方傍着一处山岗的林荫下几间草舍,门前也正挑出个酒帘儿。也立刻有个军汉奔将上前,对那都头官说道:“头儿,祝永金那厮鸟可恶,不体恤咱们兄弟,这般辛苦,兀的不累杀人?已几个时辰粒米未进,弟兄们又饿又饥,何不去酒肆吃个肚饱,再吃上几碗,也正好解乏。”

“呆头蠢鸟!咱们方自占了新泰县城不久,闲常那干鸟男女都吓破了胆,不止是金国鞑子兵,对于咱们这一路兵马也是避如蛇蝎。这倒奇了怪了,当真还有人敢在恁般时节做生意?且先去探觑个究竟,可休要为了几口黄汤,反遭了他人的算计!”

那都头官冷哼一声,旋即歪头又把嘴一努,示意教几个军汉上前先去叫唤店家掌柜。又行进了一段距离,杨林费力的抬起头来,就见在那些军汉蛮横粗野的喝骂声中,酒肆门口有两三人探出头来,眼见一伙凶神恶煞的伪齐军汉到了店门口,趴在店门口观望的几个小厮也都面露惊恐之色。很快的,又有个生得矮胖,看似掌柜模样的汉子急忙踅出店门,望见眼前的阵仗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巴巴的一溜小跑,到了那都头官面前,并点头哈腰的说道:“各位军爷看来这一路劳苦,可是要用些酒食?”

都头官那一对招子上上下下的在那矮胖掌柜身上睥睨,随即阴声说道:“这倒不急,店家,咱们兄弟奉齐王的旨意征讨反逆兵马,这些时日周遭地界都是兵荒马乱的,你倒是还敢开店做营生遮莫却是有甚倚仗?还是说开店只是个幌子,而别有所图?”

那店家掌柜的见说脸上虽然仍堆砌着谦卑的笑意,可眉宇间流露出的那似为难之色瞧上去也不似作伪,他又连忙辩解道:“将军,正是因为兵荒马乱的,已半月的光景没甚生计寻觅,小的们只只但求有一口饭吃啊管他来的是女真贵人、诸位老爷,还是宋廷的官军,来往舟车劳顿的,也不是也都须填饱肚皮?

不管哪家是咱的父母官,小的也只求当个顺民,可是舍却了这家店门,这就断了生路啊,小人自有苦处,便是天塌下来,也只得守着这小本营生做哪朝哪国的子民却不都是小老百姓?诸位军爷就算是和宋廷作对的,齐王治下却不照样要有百姓开店做生意?但就将军与诸位军爷关照,便是小人的重生父母、再生爹娘。”

这店家掌柜做足了孝子贤孙状,脸上一直也都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意,也打消了都头官的三分猜忌。然而那都头官又狞笑一声,说道:“咱们弟兄做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保你们这些男女安生,你这厮说要爷爷关照,倒是还要赚老子的银子?爷爷手下这干兄弟肚饥力乏,就在你这鸟店用些酒食,却是要白吃你家的,且看你这厮又识不识抬举。”

“这”掌柜的见说笑得有些为难,可是当他见那面目狰狞的都头把眼一瞪,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又忙哎呦呦的连声告罪,连连作揖,又道:“小的便是生得泼天大胆,又怎敢冒犯诸位军爷?小人也识得人情常例,也合当孝敬,只求日后老爷肯照应一二,毕竟如今时节不太平,只要能保得小人这店门尚能开得下去,但有些薄利时,再相赠于老爷恁的利物自也丝毫不敢有短缺。”

那都头官闻言张狂大笑,眼见这掌柜的应该是那种很典型依来顺受惯、,且与伸手要钱的官门中人打交道惯了的斗升小民,但求能有条活路,无论是宋朝治下的子民,还是说如今做了齐王刘豫的顺民的确干系不大,而且店家掌柜也知这副既陪着笑脸也端的畏畏缩缩的作态也,又打消了他心目中的几分猜疑,这都头官心中又暗付道:看来这厮就是个怕事的厮鸟,在此歇脚饱食一顿八成无妨,何况老子也是曾在绿林厮混的人物,也不怕你做手做脚。

眼见那都头官大咧咧的把手一挥,那店家掌柜又连连作揖赔笑,旋即立刻又要返回酒肆中去准备酒食,然而他转头回身之际,有意无意的正和在旁冷眼旁观的杨林目光对到一处。只在那一瞬间,杨林却瞧见那矮胖掌柜那富态和气的圆脸上笑得眯成一道缝的双目似是有精光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