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郭盛二人见说神色立变,他们当然也晓得打破筒,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这首民谣,其中筒是指童贯那阉贼,而菜便是六贼之首蔡京了。方才既然又说甚么金殿五曾拜相,里面店家又说及国相,遮莫里面那人,竟会是蔡京那厮!?
原来水泊梁山那边探觑东京汴梁声息有些时日延俄,而在前些时日官家赵佶惊闻金军南侵**,直指东京汴梁时震恐得气塞昏迷,于急救后转醒时已下诏禅让帝位于太子赵桓。
本来以往一次次的倒蔡风潮中,赵佶迫于形势,以及也是存着敲打蔡京的心思,每次降黜外放,但很快亦能再度得以官复原职。但如今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来力主联合金国与虎谋皮,至今对方却调转兵锋侵入宋国如入无人之境为导火索,再加上多少年来朝中士大夫的积怨,弹劾蔡京、童贯等权奸的奏章又如雪片传来,全因他老子也是打算避逃开溜,金兵来犯之际自己也不想肩负重任,却是被迫接受地位的赵桓也只得开始清算那些曾几何时气焰熏天的前朝老臣了。
而此时蔡京已被时论抨击为六贼之首,由侍御史孙觌等朝臣为首开始上书极力陈述他的奸恶,离京途中贬黜的诏书也接踵传至,虽然终得以离京,不过蔡京受徙迭至海南儋州,当年位列宋廷中枢的太师国相,如今也终于彻底垮台,且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酒店内已有人叫骂道:“村驴!你既知是蔡太师至此,是朝廷大贵人大臣,却全无忌惮,倒敢顶撞,遮莫要找死不成!?”
只是那人刚喝骂罢了,酒店内蓦的一阵群情激奋的叱喝声起,似乎也有人抄起家什几欲火并,有店家又大声回骂道:“你这狗奴才,兀自恁般狗仗人势!蔡太师又能怎的?他中饱私囊,却弄花石、当十钱、盐钞法换着法来坑害百姓,我等小民只得忍气吞声受了多少年的盘剥,偏生老天开眼的时候迟了,教这厮此时才倒台失势!
我这家店就是不肯做那大奸臣的生意,非是我们先坏了法度,你这厮要耍浑动手最好,也正要要生教训你这干狗仗人势的畜生!”
那店家方自骂罢,登时又引得阵气势汹汹的呼应,蔡京身旁的那亲信似也只知道怕了,已是噤声不语,此时却又是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罢了!贱役刁民,老夫爵门显赫,便是眷宠日薄,又如何受尔等贱民所辱?”
郭盛听罢本待有所动作,却被吕方一把拉住。未过多时,他们便看着有个老态龙钟的老者在个年纪约二三旬上下的书生搀扶下行出酒店,但见那老者风烛残年而垂垂老矣之貌,佝偻著背,只能缓缓移步,也眉宇间仍挂着忿然之色,随即又有几个小吏灰溜溜的也奔出酒店,其中有个生得尖耳猴腮的虽然口中骂骂咧咧的,但也断然不敢再与酒店内的伙计置骂。当他奔出门口时,把眼又门口处的吕方、郭盛横乜过去,看来恁般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窘境之下,那小吏也不敢再生是非,旋即便去备置厢车,准备继续上路。
吕方、郭盛面面相觑,心中暗付道:宋廷朝庙之上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祸害得民间各处满目涂炭,如今六贼骂名也早已传开的首恶,也是当年曾要谋害萧唐哥哥的蔡京老贼,竟然真教我等在此处撞见?
而当蔡京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又上了厢车,准备启程时,店家掌柜还追了出来,冲着车仗狠狠的唾了口,又狠声骂道:“窃弄国柄,荼毒黎民的狗奸贼,害得我等百姓受尽千般的苦楚,兀自老而不死,朝廷怎的就没处死你这老贼!”
然而当那店家掌柜又觑见吕方与郭盛等人,立刻又化作副笑脸,说道:“众位客官,可是要歇脚?本家有好酒、好肉,且里面请!”
吕方与郭盛相互使了个眼色,旋即吕方又对那店家说道:“本打算在此间寻买些酒肉吃,只是再一合计遮莫要误了脚程,也只得尽快上路,店家见谅则个。”
吕方向那店家说罢,眼见蔡京那一行人又行车上路,遂与郭盛二人又翻身上马,引着随从不紧不慢,驱骑似是跟随着蔡京的车仗而去。而此间酒店掌柜自也是个识得眉眼高低的,想来这一伙人方才听闻出了酒店的是遭贬黜途径此处的蔡京,要跟踪摸上去想必也定要寻那厮晦气。此处酒家做正经行当,虽然蔡京倒台的消息传来,又亲眼觑得这个穷奢极欲,屡番施政多有百姓遭殃的奸臣亲至,不肯卖他酒食而出一口恶气倒是敢的,的确也不敢触犯王法打杀了那遭流放的朝臣,眼见吕方、郭盛这伙似是常打熬武艺的武人,他们要打算如何炮制蔡京,却不也是乐见其成?
那掌柜遂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吕方、郭盛二人率随从又往蔡京车仗那边跟踪过去时,他口中还嘟囔了句:“好汉,若是寻那老贼晦气的,可莫要轻饶了那厮。”遂又转身踅将回自家酒店去了......
此时厢车之内的蔡京喟然一叹,又哀声念道:“京失民心,何至于此?”
如今只剩下膝下七子蔡脩留在身边陪伴,至于因争权夺势而父子反目的长子蔡攸现在也被继位的官家贬为太中大夫,贬往万安军安置,而三字蔡翛、四子蔡绦恐怕也要被朝廷清算,当年于朝廷之中根深蒂固,党羽众多的蔡党一派,现在却是树倒猢狲散,仍追随于蔡京身边的,也仅有蔡府内区区几个小吏。
曾经地位尊崇的朝中太师国相,这一路下来却似是丧家之犬。途径之处百姓但凡听说是早罢黜的蔡京路过吃住,大多皆不肯做他的生意。这一路上遭到百姓的围观诟骂,蔡京也已经历过数次。倒台失势,蔡京也只得认了,早在太子赵桓继位之前,官家赵佶便教童贯前去命蔡京上章辞官,以往时常也属政治盟友关系的童贯似乎也认准了他这次也再无法似以往那般东山再起,态度漠然置之,而蔡京也能料到如今的童贯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毕竟如今是新帝继位,朝中浑然没有料到金军竟悍然南侵的紧要时候,朝廷先前自欺欺人鼓吹复燕云的不世之功,如今却要清算旧臣,而第一个要治的便是自己。
蔡京只是浑然没有料到自己在民间的名声竟早已是臭不可闻,若不是几天下来饥乏难耐,以他这等穷奢极欲惯了的朝廷要臣又怎肯屈尊至官道旁恁般下贱粗鄙的酒店歇食?可却是与前几日的经历更为不堪,好歹先前途径几处客栈酒家,自己就算能拿得出重金打赏,有些店家就算有心招待却也怕引犯众怒。然而官道旁那处偏僻酒肆的店家更是可恶,轰瘟神也似的将自己轰出酒店,蔡京虽然忿恼怫然,可却又能如何?
低贱小民、泥腿匹夫,又如何晓得老夫一生为国苦心操劳?当真是听风便是雨的刁民,老夫若还掌得些权柄,这些贱厮又如何敢恁的冲撞老夫......蔡京心中正忿恨,也正有些自我安慰的念叨时,却蓦的听得车外一声呼哨声起,旋即又有人大声笑道:“当年虽在对影山落草一时,可却未做成甚么剪径的没本买卖。而后追随哥哥专要替天行道,也从不取寻常行商百姓车仗,可是今天这桩打劫的营生,咱们兄弟两个无论如何也要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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