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东宫 暖意

暖意永泰四年入夏之际,太子落水一次,幸得护卫及时相救,有惊无险。为此玄沐羽大怒责罚上下近五十人,太子多加劝阻方免去众人责罚。

永泰五年,平阳公主玄淑出嫁,非嫡出的她破例封为长公主,加封户八百,荣及一时。婚后玄淑与尚书公子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同年,玄浩长及四岁,安排太学院读书。六皇子顽劣,竟气走了三位少傅,唯有武学一样稍得人意。太子殿下怒极,训之未果,乃亲自教导。待到六皇子六岁,选武奴苏行之随侍。

后宫有了诸多变化,在四妃位子上做了十年的德妃却因惹恼了皇帝而关入冷宫,不日自缢身亡,某大臣幼子张桐纳入后宫,封雅君,惹来朝廷一片非议,但显然这些非议都不足以让玄沐羽动摇,不多日,也自然有人将这些风言风语清理了出去。

大概是后宫突然平静了,玄沐羽闲来无事,永泰七年时又改元天赐,玄澈对于他如此行为只有白眼以对。

天赐年间,京城内的变化也不大不小,商行多了几家,勾栏更加繁华,新鲜事物出了不少,但在世人眼中这些不过是平常事件。

如此转眼便是五年过去了,大小事情交错而过,犹如电影的胶片,随着放映机的旋转没有半点停留地将事件进行到了天赐二年。

春末难得阳光大好,满地青草悠悠让人忍不住就想出屋看看。

俊秀少年走在花园之中,风撩起他的碎发,玉砌的面容笼罩在淡漠之下,一袭黑衣更将此人衬得沉静非常。少年身后站着一名青衣侍卫,神色冰冷却也秀丽非常,一路行来都引得下人忍不住抬眼偷瞄。

不远处翠衣少女端着茶盘缓缓走来,到了少年面前微微一福。

少年问道:“绿尘,六殿下呢?”

绿尘听了苦笑,道:“回太子,殿下去毓秀园了,说是要和苏行之比试。”

玄澈淡淡地应了一声,但站在他身边的林默言却感觉到自己主子气息骤然一敛,这正是玄澈隐有怒气的征兆,林默言不禁替六殿下祷告起来,不过又想到太子极宠弟弟,估计最后又是不了了之。

毓秀园里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正在舞刀弄枪,你来我往,光影交错,看似激烈,但二人神色之间却充满了戏耍。

玄澈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藏在衣袖中的右手向下微扣,几粒小石子吸入手中,翻腕一弹,石子夹带着历历风声直飞玄浩与苏行之要穴,玄澈又出声喝道:“浩儿!”

清清朗朗的一声唤却让场中少年猛然停了手脚,同时听到石子奔袭而来的风声,只觉得周身要穴都在石子笼罩之下,避无可避一时间竟愣在当场。那几粒石子似乎长了眼睛,擦着两人的皮肤飞过钉入树干。

玄浩偷偷回看一眼,只见身后树干上多了几个小洞,均有半指多深。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门口来人的脸色,更是一个激灵。

“四、四哥……”玄浩心虚地唤上一声。苏行之也赶紧行礼:“太子殿下!”

玄澈面无表情道:“玩的开心?”

玄浩一听心道坏了,赶忙屁颠屁颠地跑到玄澈面前,抱上玄澈的腰撒娇道:“四哥,我只是和行之比划比划,你不是也说要多经历实战吗?”

“所以就连功课都不上了?”

玄澈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明丽动人。但玄浩心里可是打了个突,咽下一口口水心虚道:“没呀,我只是……马上……马上就回去了……”

玄澈在弟弟脑袋上一敲:“哼!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难怪当初会把三个师傅都给气走了!”

“四哥,人家只是……”

玄澈不理他,又将目光投向苏行之,道:“苏行之,六殿下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

刚才还笑得灿烂的少年立刻苦下脸来,脸皱得跟黄花菜似的说:“太子殿下,六殿下说小人不陪他打一场他就把我送到蚕室去!”

玄澈瞪了一眼还抱着自己撒娇的弟弟,又是责备又是无奈地叹道:“你啊!”

玄浩眨眨眼睛讨好道:“四哥不生气,浩儿这不就跟你回去读书了?四哥最好了,四哥不生气!”

玄澈搓揉着弟弟额前的碎发哭笑不得。站在身后的林默言看看躲在一边不出声的苏行之,果然看到那家伙吐吐舌尖做出一个鬼脸。苏行之也发现林默言看着自己,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林默言不由得摇头:你真当太子是好欺负的?!

果然就听到玄澈一边带着玄浩离去一边淡淡地抛下话:“苏行之,你纵容殿下胡闹也是有错,自己去卫统领那里领罚。”

这回苏行之的脸真的垮了。

太子书房里,宽大的长椅上,玄澈半倚着,一手持书,一手书将玄浩揽在怀中。玄浩也很惬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哥哥怀中,听哥哥给他讲解经书。两个人一个清冷妍丽,一个玲珑钟秀,连阳光都偏爱地为他们披上金纱,美得让人离不开眼。

窝在最疼爱自己的太子哥哥怀里,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耳边是轻缓的话语,玄浩觉得每次听四哥上课都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光——当然,前提是自己有认真完成功课。

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光突然一转,一只手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就听到温柔的话语中带上几分嗔怪说:“小家伙,又走神了?”

虽然不疼,但玄浩还是伸出小手捂住脑袋,脸却蹭到哥哥怀里撒娇:“四哥这么漂亮人家不小心看呆了嘛!”每次走神被发现玄浩就会这么说。

玄澈又好气又好笑:“傻瓜!”

玄澈揉揉玄浩的头发,玄浩知道这是哥哥心情好的表现,呵呵,每次这么说四哥就会很高兴,玄浩也乐得说些看似天真实则有些肉麻的话让哥哥高兴。

玄澈在与弟弟玩笑间听到外面窗棂轻响了三声,片刻后果然是林默言进来。

“太子殿下,六殿下。”

玄澈心中有数,拍拍玄浩的肩膀,慢慢坐直了身子让弟弟从自己怀中脱出,说:“你去柔音那儿拿盘点心好不好?”

玄浩心里明白是林默言要对玄澈说什么自己不方便听的话,稍稍有些憋气,但还是很乖巧地出去了。

确定玄浩走远了,林默言上前低声道:“西南来消息,说是他们和禁军有联系……”

“有具体人名吗?”

“没有完整的。西南的人还不完全信任灰鸽。”

“没关系。”玄澈神色不动,端起茶水抿上一口润润嗓子,道,“小狼最近有说什么吗?”

“没。农夫已经稳固政权,这一年来对果子穷追不舍,不过小狼一直护着果子,没让他出事。”

“……让农夫别逼太紧了,别人的果子要落到我们园子里就不好了……”

“让白眼去?”

“弄影也去。”玄澈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农夫好像很迷弄影?”不等林默言说什么,他话锋一转又问,“戎席回来没?”

“没……”林默言迟疑片刻,忍不住道,“殿下,戎席他……”

“没关系。他还有用……”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玄澈停下话,使了个眼色,林默言立刻退了出去。就听到林默言走到门外时玄浩的大嗓门传来:“默言大哥,你也尝尝啊,柔音说这是御厨们新作的糕点,很好吃哦!”

玄澈听到这里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又听林默言应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有没有吃,然后玄浩就端着糕点盒子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叫嚷着:“四哥,四哥,你吃你吃,柔音说是最新的糕点,非常好吃哦!”

玄澈含笑着拿起一块粉红的软糕放入口中。

“嗯。很好吃。”

玄浩眼珠子骨碌碌转上一转,道:“大姐今天是不是也会来?”

玄澈垂目道:“今天十五了?大概吧。”

玄浩点点头,一边将几块糕点挑到另一个小碟子上,一边说:“那我要把这桃花糕留下,大姐最爱吃桃花糕了,可是尚书府里没有,上次大姐还说想念宫里的糕点呢!”

“嗯,浩儿真乖。”

因为玄淑要来,所以玄浩很快就离开了。

玄澈长这么大和玄淑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当初玄淑出嫁之事多亏有玄澈帮忙才能顺利完成,玄淑心知这之间利害关系,故而出嫁后时不时就回宫与玄澈“叙情”。

玄澈陪玄淑聊了一会儿,两人之间的交集不多,能说的话也少,眼看气氛渐渐沉闷,玄淑也知趣地离开了。其实进宫叙情聊天什么的,也都是走个场面,让人知道自己心中还存着这份感激就可以了,说了什么说了多久并不重要。

难得玄浩不在,玄澈落得清静,倚在门边任夕阳的余晖为自己镀上一层薄金,玄澈突然想知道,清凉殿里的那个任性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似乎已经有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了,大概在清瑜宫里吧。

年前玄沐羽突然力排众议立了一个男妃,封雅君,赐清瑜宫。那雅君张桐玄澈也见过,清清淡淡的一个人,还算是个少年,身在官宦家庭本该有个好前程,没想到就这样……

想到这里玄澈微微皱了眉。男妃什么,终归还是皇帝的宠物。玄澈不歧视同性恋什么的,只是玄沐羽这种人没有什么爱情可言吧,只是玩,却要毁掉另一个人的未来。

似乎有些残忍。

其实他也只是个寂寞的人,但这宫里没有人不寂寞。

玄澈叹了一口气,远远看到林默言跑来,似乎颇为着急。玄澈站直了身体,等到林默言来到面前,就听林默言急急道:“殿下!行人来报!苏行之被二殿下和三殿下带走了,已有一个时辰!”

玄澈颇为意外,刚才看林默言神色匆匆知是有急事禀报,却没想到是苏行之的,只是苏行之和那两个家伙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怎么回事?”

林默言道:“下午殿下离开之后苏行之就找卫统领领罚,一个时辰前就结束了惩罚离开,却不知为何被两位殿下带走。黎晚宫的行人刚巧被派出去做事,刚刚回来才知道了这事,立刻就来通报了!”

玄澈仍然疑惑:“他们抓苏行之走做什么?”

“这……”林默言有些支吾,但却不敢不说,“行人在外偷听,似乎、似乎是在……**……”

“什么?!”

玄澈墨黑的眸子在瞬间放大,然而仅仅是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虽然还有几分惊异和尴尬残留在眼中,但紧抿的唇和微垂的眼眸让林默言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此刻他正在思考着最好的解决办法。

玄澈沉吟着,红润的下唇被他咬了再咬,片刻他缓缓回身,在旁人看不见地角度闭上了眼睛,沉声道:“默言,你派人去巍明宫找苏行之,让绿尘知道苏行之已经不在练武场了。”

林默言一愣,回神时嘴巴已经发问:“那我们不要去找……吗?”

“不。”少年的声音低得人心慌,“让绿尘去找,黎晚宫的行人还不能暴露。”

林默言哑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注1:蚕室是太监净身的地方,行人是古人对探子的称呼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