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裴晋北在面前恭敬行礼,谢太后才回过神来,明晃晃的光落在华贵的衣裳上,手指头有些温热的触感让她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石阶上许久。
谢太后精神有些恍惚,拉低的眼角露出几分疲惫来,叠起的皱纹更显老态,勉强打起精神来,她说了句平身。
苏嬷嬷跟在她身后,她摆了摆手,苏嬷嬷便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
“齐王今日也有空进宫来。”
“有些边关庶务须上呈天听。”
裴晋北是先帝第九子,当年因母妃失宠而失了圣心,之后先帝嫌弃这个儿子碍眼,就派遣他去了边地苦寒之所,有半流放的意味,在京都里是个不被人重视的皇子。
可裴晋北到了边地之后,励精图治,关心当地民生政事,做出了一番不小的事业。后来他治疗瘟疫有功,避免了大规模的死伤,深得民心,在民间有贤德的美名。
当年众多皇子中的两匹黑马,一匹是一路血战沙场杀出重围的宣明帝裴怀度,一匹是在边关一路打拼得民心所向的齐王殿下裴晋北。
裴晋北素来君子之风,温文尔雅,端重肃和,向来是好说话的主,在今朝名声显达,得裴怀度重用。
谢太后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今日的事情她还没想明白,不过有些头绪了,但就是这点头绪让她更加头疼。
苏嬷嬷扶着她往宫殿外走去,一路小声汇报着裴子穆的情况。
“小郡王哭着就睡了,眼下让乳娘丫头们带回了慈宁宫。不过郡王爷之前一直哭着要回王府。”
“差人告知明烟,不必着急,先让施太医那头看看再送回去。”
虽说今日蒋太医在紫宸殿看过了,但她总有些不安心,还是再让别的太医诊断一下她才能放下心来。
苏嬷嬷有些犹豫,“端王妃已经在慈宁宫候着了。”
谢太后顿了下脚步,抬眼去看苏嬷嬷,“也是,就这么一个孩子,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
转过了宫脚,谢太后有些烦闷的声音传来,“就是这小子吃得是不是有点多了,小孩子家家的有些贪嘴是正常的,可也没见这个年纪脸圆成这样的。”
每每看到裴子穆那圆鼓鼓的小脸,笑着挤出肉来,她就一阵烦心,裴旭幼时没这般爱吃贪玩,从小管教也严,五岁便可出口成章,九岁时写的诗赋得大儒称赞,走的是君子修身立国的道路。
可裴子穆是遗腹子,为着他的顺利出生,谢家上下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出生后又是千宠百护的不撒手。他母妃出身名门,秀外慧中,但到底是闺阁家的小姐,管教孩子方面没有经验。
转念一想,他是旭儿唯一的孩子,平安长大已是她最大的心愿。
谢太后提着步子,又叹了口气。
苏嬷嬷笑了一下,“小孩子有些胖是正常的,长大了就会抽条了。”
……
远处的裴晋北看着谢太后的身影缓缓走远,拢了拢眉头,天家母子不和为朝野所知,今日又不知是何事惹得太后怒容未消,疲态公-/.主/号[-/闲-./闲-]/-[.书/坊/]尽显。
又打探到前几日圣上在普宁观留宿一晚,这其中的蹊跷许是和那位西夏公主脱不了干系。不过在朝中西夏公主这事是大忌,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圣上御驾亲征攻打大晋,本是开疆拓土,利好江山的丰功伟业,却因虏回西夏公主而添上了几分美人误国的艳名。前有御史大夫刚正不阿的进言张本,后有世家的环环相逼,西夏公主最终自请入普宁观修行。
圣上为了西夏公主多次入普宁观已然和太后闹得不好看了,别说底下那群大臣议论纷纷,可碍于铁血帝王的冷面独断,只能是避而不谈。
小喜子走了出来,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齐王殿下,这边请。”
裴晋北微微颔首,正了正官服拍去尘土,踏步走了进去,身姿挺立如松,走起路来自带清风,有端和雅明之态。
紫宸殿内的刚刚的狼藉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坐在书案旁的裴怀度正批着奏折,前日在普宁观耽搁了一日,又因解毒有些精神不振心乏疲累,故而积压了不少事情。
大好之后裴怀度就开始紧赶慢赶的处理着紧急的事务。
裴晋北行礼后站着,裴怀度让人给他看座。
两人开始交谈起近日边关的动态来,说到了雁门关开通商路的事情,如何布置,怎样差人管理,章程如何,裴晋北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调度方案来。
他在边关呆了七八年,对于一应事物最是熟悉,各方面民事民声都有建树,后来裴怀度登基后让他继续接手。
说完了国事,裴怀度将奏折放到一旁,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听闻齐王府近日不太安宁。”
裴晋北表情有些僵硬,跪下磕头告罪,“臣弟不才,竟让如此小事扰了圣耳。不过是王妃闹了些别扭罢了。”
他这几日可不好过,向来拈酸吃醋的姚晚棠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自己将缪星楚接回了外宅养着,大闹了一场,还言之凿凿说他肯定是想要是想要和离,另娶他人,说起了他在边关如何爱重缪星楚。
不过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姚晚棠只知他在边关有位红颜知己,不知她姓名家世背景,好在他离开前让人清理打点过了。
想起缪星楚,他眼前不由得一暗,自从三年前那一别,两人再没相见,心中的酸楚涌了上来。当年京城动**,由不得他多呆,匆匆宣旨后他就要奔赴京都。
哪知他走后,各种事物烦身,忙到昏头了都让他忘记了在边城的缪星楚,只是差人看护着。不过星楚向来机警,医术又高超,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回京之后的一道晴天霹雳砸中了他,母妃请圣上赐婚,让他和当时的名儒之女姚晚棠成婚,代表皇族笼络清贵士族,又向圣上表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当时的他骑虎难下,一方是为他筹谋已久的母妃,一方是他所爱之人,孰轻孰重如何抉择?几番思量权衡利弊后,他决定先稳住京城这一块,暗中传递消息稳住缪星楚那一头。
好不容易他找到了一个空档的机会折返边关,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他心急如焚,四处询问只打听到了前段时日她被人接走的事情,至于那人是谁无人知晓。
裴晋北压抑着满心的焦虑,不敢大动作惊扰了京都那头,只能小范围的搜索调查,时日无多,他不能多呆,又匆匆返回京城。
脑子里过了几遍了都没想明白缪星楚在何地还有亲属可投靠,既然要走又为什么不留口信给他,药铺关门,一探住所发现衣物还在,只简单收拾规整,不像是再也不回来的样子。
没有办法,他只能留下一些人手打探,一旦有消息有即刻通知他。没想到这点蛛丝马迹被姚晚棠找到了,她顺藤摸瓜开始搜寻着关于他和缪星楚的事情。
在他的小心遮掩下,姚晚棠也只能打探到一些零七八碎的消息,可就这点证据偏生她能掀起滔天巨浪,真是把嫉妒吃醋做到了极致,闹了几天不得安生,逼得他恨不得日日谁在衙署。
就连母妃都开始过问了起来,他只能推脱说无事发生,只是夫妻闹了些矛盾罢了。为了安抚姚晚棠和她背后的姚家,他只得先按下一切关于缪星楚的事情,只留暗线在查找。
每晚躺在**,身边是安睡的姚晚棠,他总忍不住想起在边关时星楚的面容。她持节待人,看着一幅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内里却是医者仁心。
她曾义无反顾地奔赴疫区深入险地,妙手回春保一方太平,闲暇的时候开设义诊,或是上山采药制药。她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时而一袭素白披着斗篷策马草原奔驰。
裴晋北怔楞出神,直到郑明小声提醒才觉察圣上的垂落的目光平淡无波的落在他身上,带着摄人的压迫感。
他硬着头皮表了几句忠心,手心里攥着汗,手臂暴起的青筋藏在衣袖中。
“既然如此,该处理妥当,去吧。”
裴怀度本也没打算理会这些小事,但姚太傅是他的老师,这几日上朝议事总心神不宁,忧心忡忡的样子,差人去查才发生是姚晚棠出了些问题。
姚太傅晚来得女,是捧在手里的宝贝,可惜太傅一世清明,养的女儿却分外骄纵。当年圣旨赐婚是恩典,裴晋北夫妻俩也算是锦瑟和鸣,就是成婚三年了还没有个一儿半女,姚家也在着急着。
他不预多问,干涉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只简单提醒两句敲打一下。
怀着沉重的心退出了紫宸殿,裴晋北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石阶,他惯会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情绪,面上挂着温和的一张脸,符合他对外君子端和的形象。
他迎面遇上了快步走来的身着黑色统领服的林一,打过照面后林一匆匆走进了殿内。
林一走进去行礼,走到了裴怀度的身边说了几句。
裴怀度闲适散漫地将奏折放到一边,挑了一下眉,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派人去探后续的情况,不要出手。若有危机之事,再来报。”
林一称是后退下了。
晚些时候郑明有些八卦的和林一说着话,两人说起今日下午在普宁观发生的事情。
“普宁观观主派人掀了周夫人雪霁居的草药,说是不合规制。两相争执间,公主前来相助,无意中刮破了手,也没什么大事。”
郑明啧啧两声,这西夏公主什么时候和周夫人关系这般好了。
不过在他意料之中的是圣上近些日子是不会倒普宁观去了,近来国事繁忙,又有外邦前来朝拜,属实是没有空闲。
他抬眼看向了烧成火的晚霞,染红了屋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