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难得安闲的在朝露殿呆了一会儿,看书也看不进去,下棋也没有心思,只望着沉容送来的那盆插花抿唇而笑。王志喘着粗气从外面跑进来,见到慕容恪这副模样,不由的揉了揉眼,眼前这个,当真是他主子没错吧?

“咳咳。”王志站在门口故意咳嗽了两声,慕容恪如梦初醒,面色稍显尴尬的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自个儿的衣袍端坐道:“什么事儿?”

“殿下,沉奉仪那边出了点情况。”王志走进来,小声向慕容恪汇报道。

“怎么了?”慕容恪不觉一颗心被吊了起来,上次沉容手上那伤犹历历在目,这次不知又是什么事儿。

王志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自己主子一眼,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只得正经了脸色回道:“殿下不用担心,就是和邢良媛两个人发生了一点争执,太子妃娘娘命她们在阶下跪着而已。”

“谁担心了……”慕容恪瞪了王志,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还牵挂着,免不了问长问短:“邢绍固然性子泼辣些,可沉容也不见得会跟她计较,你说呢?”

王志忙点头称是,心想慕容恪这言语里为沉容开罪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便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他,边说边比划,学着邢良媛还有沉容的腔调,把嗓子捏的细细的,别说,还真把邢良媛的骄横表现出来了四五分。

听他说完,慕容恪不仅不生气,反而拍掌笑倒,“好啊,没想到她还能这么厉害!是孤平日里小瞧了她,往后怕是合宫里没有谁再敢惹她的。”

王志挠了挠头,赔笑附和道:“那是自然,奉仪娘娘德蒙殿下宠幸,便是最好的护身符,殿下只管放心吧。”又迟疑问道:“那殿下,要不要现在过去,把奉仪娘娘带回来?”

“不了,”慕容恪摆摆手,满面含笑道:“你既说太子妃让她们跪到午时,孤也不好拂了太子妃的面子,就午时再过去,正好在章华殿用饭。”

话分两头,沉容这里的景象便萧索了许多。沉容到底是端茶倒水的婢女出身,身子骨比邢良媛要强健些,端直着脊背动也不动,神色泰然,紫雀也跟着沉容一道跪着,倒还安稳。一旁邢良媛早不知“哎呦哎呦”的叫了多少声,身子柔弱无骨的瘫下来,只差要趴在地上——最后没有趴下来也不见得是因为羞耻心,大抵只是觉得地上脏,不能玷污了自己的身份。即便累成这样,口中却还止不住的骂骂咧咧:“真是一对儿贱人胚子,到现在还装样呢!我告诉你们,你跪的再好,也没人会看!你这双爪子,也不知碰过什么,竟敢打我的脸,我邢绍今天便把话撂在这这儿,总有一天,今天的账我要从你身上加倍讨回来!登高跌重,暂且让你逍遥几日,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邢良媛骂声渐渐小下去,可能也是口干舌燥骂不动了,沉容冷笑一声,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想不到你们这些闺秀,竟是如此教养。”

邢良媛脸一红,心里犯怵,脸上却还恶狠狠的,强装镇定道:“呸,一个婢女也好意思跟我谈教养,配么你?”

沉容笑而不语。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石阶上很轻,却又极稳重,是沉容最熟悉的,她不禁莞尔一笑,却不肯回头。

倒是邢良媛,一见慕容恪眼泪水便哗啦啦的从眼眶里流出来,像安了什么机关似的,虽说邢良媛也是个美人,但此刻仪态尽失,泪水纵横的就握着慕容恪的手不放,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美,慕容恪蹙了蹙眉头,无奈安慰了几句,这就扳开她的手,走上前拉沉容起身。沉容的双腿有些麻了,忙冲慕容恪摆摆手,示意他让自己缓缓。

“累吗?”慕容恪见状,不禁有些心疼,把手搭在她的腰上慢慢扶她起来,沉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慕容恪怀里,两人四目相对,竟是一怔。

邢良媛见状,脸早就气青了,只恨慕容恪在场容不得她放肆,便只能捏起一个小石子狠狠的往地上一砸,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慕容恪听了有些烦,转过头看着她,眼中的厌恶虽是极力掩藏但还是不经意流露出了几分,严厉问道:“你说什么?”

邢良媛忙摇头扯谎道:“臣妾什么都没有说。”

慕容恪不耐烦的转过头,冷冷说了一句:“起来吧。”便揽着沉容进殿。沉容起来站了一会儿,腿上渐渐的也没有那么麻,便悄悄的推了慕容恪几下道:“殿下松手吧,叫人看见怪不好的。”

“怎么不好了?比你甩嘴巴给人家还要不好?”慕容恪笑着打趣她。

“我这叫以牙还牙。”沉容闷哼了一声。

“孤知道,你最爱护紫雀,谁欺负她比欺负你还严重。”慕容恪摇了摇头低叹一声道:“敢情以后孤也不敢使唤紫雀了,省的你没事就给脸子瞧。”

沉容脸上一红一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待跨入了章华殿里,方才不忿的说了一句:“殿下爱使唤谁就使唤谁,我可管不了。”

太子妃原在里屋,听到太子驾临赶忙又换了身新制的衣裳,这才出来迎接,见太子独与沉容嬉笑谈话,全然无视后面的邢良媛,心里便说不上的憋屈。也不知太子这会儿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算是问罪,也抵不过她有理——到底是沉容和邢良媛闹事,她身为太子妃,自然不能放纵。

慕容恪进殿之后搭在沉容腰际的那只手便松开了,沉容心中一哂——到底是在乎太子妃,不肯让她难过。冷眼看着葛氏款款走来向慕容恪行礼,慕容恪执起她的手说了会儿话,很快便逗葛氏心花怒放满面含春,两人这才归坐。沉容和邢良媛却不敢坐,一左一右立在堂下。

“别站着了,你们也怪累的。”慕容恪笑道。

二人谢恩之后对面而坐,沉容看着邢良媛一笑,邢良媛见了,更是以为她在嘲笑自己,狠狠的瞪沉容一眼,便转过头可怜无辜的望着慕容恪,后者只当看不见。

“殿下,事情是这样的……”葛氏刚要解释便被慕容恪打断,说是自己已经听王志说的很详尽了,不麻烦她再说一次。

“是臣妾治理无方,还请殿下恕罪。”太子妃从位子上起身下拜。

“你坐下,与你无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呢,长此以往,只怕东宫不宁,所以孤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能防止再惹出这样的事端。”

“是什么?”

慕容恪微笑应道:“孤想和你商量商量,免了沉容每日的请安礼,你看如何?”

葛氏心中一凉,讷讷的看向慕容恪,张了张口却是无话。他哪里是为了东宫,这分明的,就是在保护沉容,只要免了请安礼,沉容自然是没有必要再和其他的妃嫔见面的,每日便可躲在熹盛宫中与太子痴缠。葛氏心中醋意大发,面上却不能流露出半点,斜斜的看了沉容一眼应道:“是,殿下既开了口,臣妾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饭菜端上来,太子、葛氏、沉容还有邢良媛竟在一张桌子上用完了饭,席间气氛怪异不可多叙,众人各怀心思,沉容夹在当中,只觉饭菜无味,只吃了一点便吃不下了,告辞要走,慕容恪唤住她,自己也放下碗筷,笑着对葛氏及邢良媛道:“孤也饱了,先回宫,你们两个多吃些。”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上来牵了沉容的手一道向外走。

一出章华殿,沉容便冷着脸把他的手拨开,自己一径儿的向前,头也不回,倒弄得慕容恪一头雾水,只得赶紧抓住她的手腕,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沉容亦回敬以微笑,“殿下放手吧,被太子妃娘娘看到多不好。”

原来是在报复他刚刚一进殿就把手松开的那事呢!慕容恪不由暗感诧异,以前她可从不在意这些的,怎么现在也这么矫情起来。只不过——慕容恪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她这样,自己心里倒是有种说不清的得意。

“什么东西酸酸的?”慕容恪皱着眉头道。

“没有呀。”沉容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只有熏染的梅香,方才席间也没有上醋……沉容猛地醒悟过来,心中又是气又是笑,瞪了慕容恪一眼不管不顾的往前走,慕容恪在后面笑着摇了摇头,上来劝道:“好了,不逗你了,回宫去。”

沉容也不好意思再跟他闹,一言不发跟在他旁边。

“往后没什么事儿就不用出熹盛宫了,省的又跟谁闹起来。”慕容恪神色淡然的对着那盈盈碧天,看着一只飞鸟扑棱棱的从高处飞过,只留下一道优美的弧度。

沉容默不作声的笑笑,歪着脸看他,道:“殿下放心,奴婢有人看着,除非肋插双翼,否则,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