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冰凉如水,一路沿着乌压压的宫宇淌过,整个皇宫宛若置身在一个潮水织就的梦境中,忽明忽暗,忽暗忽明,那月色浸透了稚嫩的鲜绿色的叶子,上面薄薄的一层光华,很难说的清是叶子上的薄膜,还是那月光耍的把戏。

紫雀站在朝露殿的门外,紧张的把自己的衣襟理了又理,整个人仿佛被月光浸透了。明明是早春的晚上,还透着凛冽的寒气,她的手心上却出了汗,脸颊也滚烫,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是很红——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今天晚上注定不会是个安宁之夜,她虽不明白姐姐到底要做什么,但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和兴奋感,在威严的皇城中,悄悄做一些和她们身份并不相符的事情,偶尔,对于她们单调无聊的生活而言,也是一种调剂。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用自己冰凉的手背贴上了脸颊,推开门,便撞见了一室温暖的光晕,殿里烛火辉煌,摇动着慕容恪那张冰雕玉琢般的脸,慕容恪刚从章华殿回来没多久,几个宫人正在替他更换衣服,紫雀这么突然进来,倒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紫雀不由低下了头,脸烧的更烫了。

慕容恪眼光懒懒的从她脸上扫过,微微颔首便转过头道:“你先等会儿。”

“是。”紫雀怯怯的说了一声,站在一旁等着。

宫人们有条不紊的卸下慕容恪的外衣,最后只剩下一件薄薄的中单,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端上漱盆、盐盒、痰盂等,慕容恪自己洗漱了,间隙对紫雀道:“你第一次来,孤怕你做不习惯,便让你先跟着她们学一学,后面几天都是你来做,知道么?”

紫雀恭恭谨谨的点头答应:“奴婢知道了。”

慕容恪把软布贴在脸上按了几下,往金盆里一扔,笑道:“之前都是沉容一个人做,现在想想,她也真是辛苦。”

紫雀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姐姐的福气,自然甘之如饴。”

慕容恪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多时洗漱完毕,慕容恪让宫人们都下去,自己伸着懒腰往榻上一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动手去几案上取茶,却摸了个空——一般沉容都会倒好放在这里,不由的有些失落,不好意思的对紫雀笑笑,“沉容不在,孤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紫雀咬着唇笑了,道:“殿下想要什么直接跟奴婢说就好,不懂的,自然回去问姐姐。”

“对了,她现在在做什么?”慕容恪好奇道。

紫雀一愣,随便敷衍了一句:“姐姐这几日挺累的,奴婢来前刚刚躺下,这会儿应该在睡觉呢。”

慕容恪笑着点头道:“这就对了,你跟她说,让她好好休息,明日下午等着太医看诊,没事不要乱走动。”

紫雀听到最后五个字,心顿时跳了个空,咽了口口水抬头看慕容恪——笑得十分风流得体,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妖孽气。紫雀赶忙低下头去,耳边充斥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刚刚的惊鸿一瞥,简直就像是触犯了一样自己绝不该触犯的禁忌。当然了,她不会对太子殿下有什么妄想,只是单纯的,觉得那样的风姿不是自己可以触及的,就像是边陲之地的人突然到了京城里来,被这满目的繁华烟花迷了眼,顿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了。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转告姐姐。”紫雀结结巴巴道。

慕容恪十分淡然的看着她的反应,漫不经心问道:“你与沉容是怎么认识的?”

紫雀一愣,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只能老老实实答道:“也没什么新奇的,姐姐早奴婢一年进宫,就被安排着带奴婢做事,住在一个屋子里,两个人性子也相投,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相熟了。”

“那孤再问你一个问题——沉容在章华殿里是不是从来不做粗活?”

紫雀顿时紧张起来,她的直觉告诉她太子殿下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他是在想通过她来摸清姐姐的底细。紫雀在心里暗暗想了一想,她必须得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努力帮姐姐遮掩一些——不过她突然也迷惑了,除了李广德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干脆点点头,道:“姐姐几乎不做事。”

慕容恪“哦”了一声,感兴趣的挑了挑眉,继续问道:“她为什么可以不做事?难不成是因为你们章华殿的人手太多了?”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紫雀略尴尬的陪着他笑了一笑,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奴婢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姐姐不怎么与人来往,多数时候就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或是自己去章华殿后面的一块小园圃或是花园里转转。”

慕容恪定定看着她,他相信她说的多半是实话,如若不是,那么也是为了她们的姐妹之情才撒的谎,但是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谎话。不过由此可以想见沉容出事有多么警惕小心,连自己在这宫里唯一的姐妹都瞒的严严实实。可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好奇了。

半晌,慕容恪方才点头一笑,道:“好了,你跟着沉容不少日子了,会不会推拿?可惜她的手现在不方便劳动,不然孤肯定叫她来替孤好好按一按。”慕容恪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往后绕了两圈,又拿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叹道:“这几日一直在弓马弦上奔走,孤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这个……奴婢还真不会。”紫雀亏欠道。

“罢了,”慕容恪摇了摇头,招手让紫雀过来,“过来帮孤捶捶腿。”说完已经把身子松松的往后一靠,靠在了软枕上。

紫雀“哎”了一声,跪立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手,握成拳,一刻也不敢放松的掌握好力道在慕容恪腿上敲着。悄悄的抬眸看一眼慕容恪,他脸上平静安逸,没有任何的声息。紫雀轻轻松了口气——说实话,在慕容恪的目光之下,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无可隐藏,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的表情和动作就会让慕容恪看出来她的慌张。现在他闭上了眼睛,她格外的安心。

紫雀看了一眼更漏,默默在心里掐算着时间。太子回来的有些晚,再过半个时辰戌时就到了。她得赶紧想办法从这里脱身。

紫雀在心里酝酿了片刻,展颜笑道:“殿下困了么?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先上床休息,奴婢给殿下铺床。”

“怎么?急着回去?”慕容恪仍旧闭着眼,慢悠悠道。

“不是,奴婢就是觉得殿下劳累了这几天,又喝了酒,不如早些睡下,到时候酒意上来,倒还难受。”紫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就编织出这些谎话来的,大概是受姐姐“泰山崩于前不改于色”的熏陶,慢慢的,自己也学会了。

慕容恪轻轻一笑,道:“你倒是想的妥帖。”他把眼睛睁开,扬了扬下巴示意紫雀给他穿鞋,打着哈欠道:“那就依你的吧。毕竟你回去还要照顾沉容。她的手碰不了水,离不了你,你可好好帮孤照看着。”

紫雀忙点头,“是,奴婢知道。”

于是紫雀略微加快的速度,把朝露殿这边的事情弄完,灭了蜡烛,便赶快奔回了沉容那儿。

沉容在屋里等的胶着,时间紧迫,千万不能赶不上。于是来回的走了不知多少遍,突然听见“嘎吱”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顿时欢喜的回过头去,果然是紫雀!

紫雀喘着粗气把门关上,一边往屋里面走一边解衣服,“姐姐快点,时间快到了!”

沉容早已经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是件藕荷色的长襦,从紫雀那里接过衣服,两人同时开始更换——幸好发髻是一样的,不然还真来不及。沉容把自己头上的玉簪取下在同样位置给紫雀戴上,又跟紫雀比量了一下身形,她微微比紫雀高一些,不过也不大明显,更趁着月色,不太可能看得出来。于是二人对视一笑,正好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

戌时,李广德准时到了。

李广德先走进了屋,看着她们两个一愣,拍手直乐道:“我跟你说,你们两个换了件衣服也不像,不过我看得出来,太子只怕也看得出来,但是监视你的那个人,他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哪里不像?”沉容张开双臂看了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广德摇摇头,笑道:“气质不一样,紫雀终究还是个小孩子,稚嫩的很,你比她成熟多了。”

沉容无奈的瞪他一眼。

李广德嘿嘿一笑,走到紫雀旁边一下把她裹在自己的怀抱里,吓的紫雀一懵,猛地跳脱开。

“我就是跟你演示演示,等会儿我把你搂在怀里带你跑出去,这样才能保证不被认出来,不然怎么样藏住你的脸?带个面纱么?那样未免太明显了。”李广德无奈的拍了拍自己脑门,努力的向她解释自己并不是别有用心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