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秋荷在堂屋里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翠茵赶回来向她汇报:

“小姐,刘老头的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东西也搬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桌椅之类的东西。”

木秋荷听了这话忍不住皱眉,倒吸一口凉气,道:“有没有问问旁边的街坊?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搬的?这段时间,他又见过些什么人?”

翠茵猛咽了几口白水,干渴的喉咙方才得到了解放,咳了几声后回道:“问过了,说是昨天还好好的,没什么动静。也没见他见过什么人,不过就是和他的两个童子排练戏法。”

“那就怪了……”秋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百思不得其解,“连街坊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翠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迫不及待道:“刘老头乘着大家都去看他变戏法的空档,请人去把他的东西收拾好了?”

木秋荷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聪明!我看八九不离十。刘老头必定是在贩人无疑,可怜了那姑娘,好心帮他,却着了他的道。”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翠茵小心翼翼问道。

“能怎么办?”木秋荷叹口气儿,道:“明天一早,你带着白芜、兰苋去城里城外的青楼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新来的姑娘,打着我的名号去,不怕她们不招。”

翠茵的笑容僵在脸上,呵呵颤笑了一通,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去……青楼?小姐,打着你的名号去,只怕有些人说话不好听。”

“怕什么?”秋荷瞪她一眼,“那些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要是不愿意,我自个儿去。”

“好了好了,小姐别生气。”翠茵忙上前作揖赔礼,笑道:“小姐你这脾气也太急了,将来咱们姑爷要怎么受呀?”

木秋荷脸一红,没好气的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恨恨道:“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混话?我看你心思也飞得远了,干脆也别留在我身边,我替你找个如意郎君,把你嫁出去才好呢!”

“小姐!”翠茵气的一跺脚,无奈道:“我是好心,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魏王殿下对你也算有情有义,三天两头的请你出去,知道你不喜欢珍珠玉石什么的,也都是给你送稀奇的兵器,如此明显了,小姐看不出来?”

“有情有义?”秋荷冷笑,“罢了,不说这事。白芜和兰苋什么时候回来?”

“奥……”翠茵淡淡瞥了一眼屋子外头,浓黑的夜色一如既往的宁静深沉,连一声鸟叫也听不见,更别提会有什么别的动静。“她们应该还在找呢,若是实在没有刘老头的消息,自己会回来的。”

秋荷点点头,在翠茵的肩上拍了一拍,道:“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出发。”

夜色如水波,濡湿的、清冷的,慢慢的从胸口**出涟漪,无数隐秘的柔肠就在这样的夜色里酸楚、疼痛,孕育着无限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密。

*

慕容恪从看戏法的人堆里出来后,一个人慢慢的在灯火通明的街上踱步,向着皇城的方向。明着看上去是一个人,但在夜色的庇护下,隐藏的数十个暗卫步步紧跟着他,帮他排除所有可能的危险。这是大将军殷启遥对他的馈赠,殷启遥在世时,专门在自己的军队中选拔了一部分作为慕容恪的暗卫,朝堂上冷箭难防,但这现实的枪棒,他还是可以为他挡掉的。即便殷启遥已经过世八年之久,他生前所为也依旧在发光发热。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慕容恪却觉得那吵闹声仿佛离自己千里之外,恍恍惚惚的,如在梦中。街上的花灯随风轻轻摆动着,人也轻轻浮**,他觉得自己身在一条巨大的船上,这船在夜色的潮水中起起伏伏,摇晃着、摆动着,船舷上穿着花灯,从这头到那头,在这夜色中显得那样珍贵。慕容恪的脚步渐渐放缓,最终停住,他合上眼睛,静静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回头。

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放她一个人在这这儿。

慕容恪重新回到了表演的地方,已经是空旷的,一人不剩了,他蹙紧了眉,四处望了望,没有,没有她。

莫不是已经回去了?

慕容恪把手抬起,做了个手势,身后立马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出现,慕容恪连头都没转过去,面无表情问道:“她人呢?”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殿下周全,旁的人,属下顾及不到。”

慕容恪皱了皱眉头,冷冷道:“那就现在去找,就凭你们的本事,找个人应当不难吧。”

那人似乎微微犹豫了一刹,终究还是没打算争辩什么,淡淡道了一句“是”,黑色的影子一闪,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慕容恪抬头看了一眼墨色天空,星云晦暗。必须得回去了,宫门一旦下钥,他回去,惊扰陛下,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叹了口气,重新沿原路返回。

*

次日清晨,白芜兰苋赶回来,意料中的一无所获,二人与翠茵只好身着男装,去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花楼全部走了一遭,搜也搜过,逼问也逼问过,只是没有一点消息,回去向秋荷复命,秋荷淡淡应了一句“恩”,心中却慢慢浮现出一样猜测——沉容的失踪,也许和魏王有关系。

秋荷不由打了个冷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她觉得罪恶,可是她又控制不住的,沿着这个脉络深想下去。

沉容是慕容恪身边之人——或许是魏王安插的,或许不是。魏王乘此机会把沉容召回身边,向她刺探消息,过两天再放她回去。昨夜他们原本紧紧跟着刘老头,魏王却中途叫停,让她先回家一趟,以至于刘老头失踪。

如此一来,就什么都说的通了。

秋荷苦恼的叹了口气,咬了咬牙,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向外去。

“小姐,你去哪里?”翠茵她们几个赶上去,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利,导致秋荷想要亲自出手。

秋荷愣愣回头看了她们三个一眼,摇摇头疲惫笑道:“没事,你们在家待着,好好休息休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木府的大门,策马向城内东街的魏王府去。

街上仍旧是一副热闹的景象,叫卖声络绎不绝,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秋荷路过昨晚变戏法的场地时忍不住深看了一眼,除了出来摆摊的小贩和来往的男女老少,再没有什么值得她驻足的风景了。于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王府。

一下马,门口的侍卫就上来向她行礼,恭恭敬敬的请她进去。秋荷之前来过一次王府,轻车熟路,很容易找到了魏王的寝居——安闲居,魏王却不在,只有几个小丫鬟在做洒扫。

“殿下人在哪?”秋荷随便找了一个丫鬟问道。

那丫鬟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清楚,好像在院子里吧。”

秋荷寻到王府花园,只见那假山重叠掩映下,一个浑身素白的男子正在流畅舞剑,手中的剑仿佛与他融成了一体,或收或放,或提或刺,一招一式看似没有章法,却又有游龙之态,行云流水炉火纯青,便是秋荷从小习武也没有太明显的优势。秋荷看得愣住——她本以为魏王和宫中其他皇族一般,只在诗书上用功,却没想其武功造诣如此之高妙。

又过了片刻,魏王手上剑势止息,把剑入鞘,随手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转身对着假山后的秋荷笑道:“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

秋荷有些不好意思,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一般,可能她本能觉着魏王武功颇高一事自己不该知晓——这世上本就是如此,事情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我看你练的专心,没打算打扰你。”秋荷从假山后走出,回笑道。

魏王低头莞尔,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道:“你很惊讶,是不是?”

“惊讶什么?”秋荷装傻。

“惊讶——本王竟然有这样的好武功。”魏王的眸子黝黑,忽有碎光一闪,原是他脸上的笑意绽开。

秋荷见他没准备瞒自己,她也就没什么可避讳的,点点头,道:“是,皇子中很少有你这样的武功。”

“知道为什么吗?”魏王深深望着她,还未等她回答便兀自说道:“因为陛下不喜。尤其是太子,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还拥有过人的武功,陛下对他的防备之心该是如何之深哪?”

秋荷皱眉问道:“那殿下呢,殿下就不怕陛下忌惮?”

魏王略显随意的掸掸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会让陛下知道?即便是知道了,我终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亲王,离那权力之巅还远着呢,陛下不会太在意的。”

秋荷突然正颜厉色起来,一字一句认真问道:“那殿下修习武功,意在如何?”

她从来知道魏王的野心,可也盼着他不要为此走入疯魔。

魏王将脸转向她,神情中流露出一种淡漠,那淡漠刺的秋荷心中一疼。

“为了自保,为了能不让亲近之人担心。”

“是皇后娘娘吗?”

魏王看着她,良久,那清峻的眉眼中渗出了一股温柔,他终于开口:“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