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高墙,俯瞰天下,一览无余。

风从四面而来,猎猎地灌进衣袍,天已然暗沉下去,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个六月,是风雨交集的月份,天下大战一触即发。

一只苍鹰飞旋在头顶,陡然一招手,那鹰俯冲下来,似如剑一般。训鹰师抬起右臂,快步后退些许,苍鹰便是稳稳地落在臂膀之上。

“君上,洵夏密报。”训鹰师从苍鹰脚上取下一支小指般粗细的竹筒,里面装的是洵夏过来的密报。

虚怀濬敛了敛眉目,目色更是沉了沉,藏在袖间的十指缓缓紧扣。这天下永远都是属于他弗沧的,七百年来,弗沧都是七国之最,如今也不可能有所逆转。这天下之大一统,必将由弗沧来完成!

“呈上来!”

见虚怀濬没有回应,一侧的池亦沉了声,顺道向训鹰师使了个颜色,让其速速退下去。池亦接了密函,速速浏览,脸色愈发深沉。

“何事?”虚怀濬并没有看池亦,却是感觉到大事已在。

“宁家人去了槐阳君公子兮处,那人怀疑公子兮怕是最为棘手的人物,若是其身后有宁家撑腰,那我们得更为慎重。”池亦眯起了双眼,若真是如此,怕是真的不好对付。

“还有?”

“槐阳君今日前往落阳,意图说服北姜抗战到底,洵夏那边已然派出杀手,那人还希望我们可以增加人手。”

虚怀濬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尽是嘲讽。云清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素来对公子兮防范得严谨,今日竟会派出那病秧子出使落阳,看来也是准备一箭双雕了。而他弗沧是绝对不会允许公子兮安然抵达落阳的!

此番路途遥远,无论是北上横穿漠涟,或是西行涉水一千六百里汜水湖,那都是不易之事。而偏偏那人是公子兮,一个素来不出户的“胭脂男子”,三路人马,惨烈路途,他此番路途,怕是九死一生!

“此事你去安排,断不能让那‘美人’到达落阳。”弗沧国主眼里的杀意陡然盛了盛,公子兮这个人,被云清圈禁得厉害,竟还有如此声望,不可小觑。此人留于人世,定是祸患无穷,不得不杀!

“秘密增兵无殇,迫使北姜投降,最好能够让莫蘼亲自送来落阳君的人头,如此我们才能安心。”虚怀濬抿了唇,这是最后的保障,即使三路人马都没有能够阻止公子兮到达落阳,那么就在他到达之前拿下北姜!(此处注意:因为西云各国的地理位置设置比较复杂,弗沧要攻打北姜必须穿过无殇国境内,弗沧之所以没有攻打无殇,是因为无殇地处荒芜之地,人烟稀少,各国国主都不会看上无殇这不毛之地的。而弗沧国力雄厚,七百年积累,只为一统天下,虚怀濬是跨过了无殇,进兵北姜的)

“诺。”

依着目前情势,北姜国内的主和势力大于主战派,若是能够速速解决了落阳君公子荼,那么北姜的主战派也将无所依附,北姜很快就会投降。届时,槐阳君即便是到达了落阳,亦是白跑一趟。

“洵夏那边维持现状?”池亦上了一步,与虚怀濬一同俯瞰这弗沧天下。

“现下不是毁诺的时候,”虚怀濬目色晶亮,似是想到什么,不禁有轻笑起来,心情似是不错:“洵夏迟早会被排挤出大争之列,一场政变那是迟早之事,呵呵,攘外必先安内,他洵夏内在基本尚在动摇,有何能力与我弗沧一较高下?”

“我们真的要助那人登临君位?”素来奸猾的池亦,此刻也不能揣测虚怀濬心中的打算:“那人不是我们可以轻易算计的,我怕……”

“自然是要的,云清主张联合各国抵制我洵夏,我们断断不能让云清继续掌控洵夏大权。而唯有那个人,城府虽深,却目光短浅,大乱之时,他不计谋国之生存,却是企图谋朝篡位。他洵夏近于漠涟,届时可借洵夏之力拿下漠涟。漠涟一旦拿下,区区一个洵夏

,自然不再是我弗沧的对手。”

年轻的弗沧国主眼里,满满的尽是算计与自信。他是想,此刻与洵夏联盟,暂时不进兵洵夏,是想借洵夏来对付如狼似虎的漠涟。一旦有洵夏相助,弗沧将事半功倍,与洵夏联盟镇住漠涟,届时洵夏一定元气大伤,加之之前必有的内乱,到时候洵夏便是不堪一击了。

“君上,”池亦蹙了蹙眉,年轻的国主算计得似是妥当,但绝不可以掉以轻心:“洵夏内乱虽多,却不可小觑。荀家那位笑柄天下的公子如今都能痛击我弗沧大军,我们尚不知他洵夏实力如何。”

如此一言,提点了虚怀濬。弗沧不费一兵一卒得到洵夏三座城池,本欲伺机窥探洵夏实力,却不料出了位用兵如神的荀漠,一千铁骑痛击五万人马,弗沧大军被迫退出三十里,这不在弗沧的预计范围之内。

这些年,弗沧不动洵夏,并非忌惮洵夏国力,而是与那人有着“星夜”约定,弗沧亦是有着另作他谋的打算。只是,不料洵夏竟还有荀漠这般的用兵奇才,这个人一直隐没在槐阳君身侧,不容小觑。

这个人不能留!

蹙了蹙眉,虚怀濬浅浅一笑,心中便是有了定数。

“槃良那边没有动静?”

这天下谁也不曾想槃良国后竟会请出鬼谷子,槃良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天下第一公子的去世本是可以乱了槃良的朝纲,却不料给了槃良震慑天下的机会。

天色愈发暗沉,山雨欲来。

“尚未有动静。”池亦敛了目,在揣测槃良的动势。

天下皆传“得鬼谷者的天下”,依着这天下局势,鬼谷子若是聪明之人断断不会选择槃良那巴掌大的国家为主上。这天下大争莫过于弗沧、洵夏与漠涟,何时槃良也有这个实力?

“天下百年传颂的鬼谷者莫不是徒有虚名?”虚怀濬嘴角含笑,他实在不能够想象这位鬼谷子能够如何力挽狂澜,小小一个孤隐城,难不成在鬼谷子手里还真能翻天不成!

“呵呵,”池亦展眉笑起来:“这天下的名望,有多少是真的?不过是以讹传讹,传得多了,传得久了,也便成了真的。”他虚怀濬的能够位居天下四公子之位,不也是这样传出来的?当年只不过在祭坛上长跪七日,本只是想博得虚熙的另眼相待以及拉拢朝臣,却不料上苍相助,如此一跪竟能使虚熙病转,拾得天下人赠送的“公子”之衔。如此,倒是省事很多。

“留心槃良,”虚怀濬收起了目光,虽有虚名,却也不能大意,一声冷笑:“哼,我倒要看看这位谨谦先生有如何本事!”杀意四起,这天下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弗沧一统西云,这个鬼谷子不能留为己用,那便是不能留的,只是局势还有待沉淀,这名声是真是假,目前尚不能确定。

“这天下即将大定,”池亦眯着他那老谋深算的眸子,终究不足畏惧:“纵使他鬼谷子再如何有本事,恐怕都改变不了这趋势了。”

虚怀濬拂了拂袖,表示赞同的。这天下七国,夙流早些年便已经属于弗沧,北姜的半壁江山也随了他虚氏一族,剩余的半壁江山很快不再姓莫。而无殇没有用兵的必要,所谓的槃良铁城不过区区一座城池,丝毫无需放在心上。然后便是与洵夏一同覆灭漠涟,最后是弗沧与洵夏的较量,那时候的洵夏恐怕早已不堪一击!

这天下的一统局势,毫无悬念!

“君上,风雨欲来,还是赶紧回宫殿去吧。”

远处的天色已然黑了下去,这六月的天,雨水来得急切滂沱,若是不回宫殿,片刻之后便会被留滞此处。云厚黑,风大作,这一场雨,该是浸染淹没岁月了。

“呵呵,”年轻的弗沧国主笑起来,却没有理会身后的侍从:“外公,寡人还记得那日怀若离去的情景,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寡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回头望了寡人一眼,那眼神清明的很,绝非是痴愚之人。

如今被夜狼要了去,不知过得可好,这些年,他怕是对寡人恨之入骨的吧……”

虚怀濬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嘲讽与得意,若是他虚怀若真的不是痴愚公子,那么在他与他这场王位角逐较量中,他虚怀濬完胜。虚怀若自幼不受宠,他的母妃无能,不能够给他王室该有的地位,从开始就注定他的失败。即使他城府甚深,这二十余年来,他掩饰得甚好,却也不能改变这尘埃落定的事情。

如今,即使他没有死,却是比死了更为让人放心。这天下早已传出虚氏幼子怀若病逝于去往槃良的路途中,他的名字从此在虚氏一脉的宗谱中划去,世上再没有虚怀若这个人,昔年所谓的“幼子贵,弗沧旺”,怕是一场空了。

他虚怀若再是恨透了他也是没有用的,一入夜狼无前尘后世,夜狼绝对不会允许他怀着仇恨去杀夜狼不曾接单的人。所以,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没有了前尘后世的幽魂孤鬼。

“一个死人,不足为惧。”池亦舒展了满脸的皱纹:“终究成不了气候,再是如何不甘,也只有等来世了。”

虚怀濬敛去了笑意,缓缓合目。六月的风都是燥热的,此刻风雨欲来,咧咧的狂风中带着丝丝沁骨的凉意,灌入衣袍之中,不免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

“我会向他证明,”忽地,年轻的国主“咻”一下睁开双眸,里面满满的都是不甘的欲望:“即使没有他黎青召,我弗沧照旧一统西云,我虚怀濬一样君临天下!”

自从虚怀濬上位,星辰殿的那位祭司便是退居神殿,从此不曾踏出星辰殿半步,甚至没有再进行过任何的占卜,仿似失了言语。

虚怀濬是恨透了他,却又是不甘心。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动星辰殿的人,是因为他虚怀濬不甘心黎青召的沉默,他一定会向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祭司证明,这天下只可能由他虚怀濬来统一!即使没有侍神者的相助,他一样可以胜过天下所有男子!

他一定可以得到他的认可,他一定会让那个不可一世的祭司俯首称臣!

“依老臣所观察,黎先生恐怕不似我们想象中那般厉害,他早年与姓韶的那个女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池亦虽老,心思一如年轻时候的细腻,甚至更为深沉:“若是老臣没有记错,当年黎先生也是由那个女人……”

“池相!”

年轻的国主冷冷打断池亦,他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即使是称谓也用上了“池相”,而不是“外公”!

“没有她,或许寡人并不能如此顺利地坐上国主之位!”虚怀濬冷冷地望着池亦,这一刻,这位阴沉的国主身上散发着凌冽的气息,是莫大的威慑。有些事,即使是他池亦,他虚怀濬也不能够容忍僭越。

虚怀濬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父王虚熙弥留之际,韶韵唯唯召了他前去。虚熙问那个女子,当是谁即位,那女子便是说的他虚怀濬。虚熙素来宠爱韶韵,盛宠之下还有着敬重,那一刻若是那个女人说了别的子嗣,怕是虚熙也会听从。不过庆幸,那个女子竟也是心向着他的。

这些年,这个女子默默地待在宫闱之中,从不曾踏出她的宫殿。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便是如此,周身带着遥远的气息,温婉美丽的模样,令人欲罢不能。二十年来,岁月丝毫不能改变这个女子的容颜,反是愈加令人神往。

纵使这个女子已为人母,他虚怀濬竟也不得不沉迷下去,容不得他人待她的任何亵渎!

年迈的池相被年轻国主的气势陡然给摄住了,久久地怔在一处,终不能再吐出半个字。然而,却也只是片刻。

池亦眯起眼,意味深长地捋了捋胡须,目色变得阴狠起来。成大事者,断不能被这男女之事所阻,韶韵这个女人温婉柔和,却无人查得出来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每次一浅笑都让人觉得不真实,那样的神秘,总令人隐隐生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