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阳君。”
追出城的马匹陡然一声长鸣,扑面而来的煞气竟生生镇住了烈性的畜生,数步徘徊,方才颠颤着稳住。
虚怀濬一敛眉目,眼前赫然出现十余人马,此架势无疑是来挡路的。
“既然送出来了,她就不再是您可以惦记的了,此刻速速回去,我等自可当作没有任何事。一个女子,换你一城安逸,是值得的。主子他看在公主的面上,不想对你沧阳动杀戮,你当晓得里面的厉害。”
领头便是一直跟在纵兮身侧的风玉,此趟沧阳之行,亦是他负责子茉的安全。临行前,槐阳君和青音国后皆是再三嘱咐,一定要将这位公主平安待会孤隐城,他断断不能失了职。
虚怀濬坐于马上,远远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一张,苍白的脸上忽地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放下一切桎梏,得了这样淡然的心,终于也可以为自己从容一次。
“她或许不想走……”清瘦的男子神色有些飘渺,出口的言语并不是万分笃定,嘴角勾着有些自嘲的弧度,她究竟是想走不想走?
风玉一脸目色,冷冷开口:“请沧阳君速速回去。”
“让我再见她一面!”虚怀濬望上冷面的风玉,这一刻他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再没有任何与公子兮对抗的实力,唯一能做的便是缓下语气,求一个机会。
“沧阳君请回罢。”没有任何思忖的时间,风玉断然回绝,声色冷冽了几分,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个女子,生得与先逝的夫人那般相像,对于槐阳君的意义断不是一般的,槐阳君绝不会轻易将这个女子让与他人,若是此趟带不回她,莫说是沧阳一城,便是此趟随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槐阳君再不是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兮了,杀伐过盛,屠戮的气焰烧起来,那一双猩红的眸子,再不能有一丝丝的清明。
“我一定要见她!”虚怀濬见风玉没有放行的意思,目色一沉,话音未落便陡然扬了鞭子,准备硬闯。
他悔了,他再不要去争这些虚无的东西,一朝崩塌,尽数烟消云散,能够抓住眼前的,便是他最后的夙愿。
只是,他终究是糊涂了。
自他答应这一场交换,自他亲自给那个女子穿上华裳,自他将那一琉璃小瓶放入她手中,一切便不可再回头了。她也不再与他有任何关联,他能抓住的也只有眼前这仅存的一点安逸。
“拦住他!”
风玉一声厉喝,十余人陡然纵马再次挡在了虚怀濬面前。
“沧阳君,一意孤行,只会让你走上死路。”风玉沉了目色,这个男人还真是执着,“我们夜狼要的人,断不会再轻易让出来的,沧阳君还是死心吧。”
虚怀濬微微一怔,口中下意识地咀嚼着“夜狼”二字。忽地,陡然明白过来。
当年,夜狼虽是接了虚怀若的单子,却是突然毁了诺,不惜双倍返还定金,更是拿了洵夏三座城池做交换。那样一个痴愚质子,凭白无故如何值得夜狼家主费这样的神思,纵使他是鬼谷子,若是没有其他原因,夜狼也绝对不会毁诺的。
后来,公子兮的落阳之行,云堇同样找过夜狼,当时夜狼断然回绝,便是解释都没有给一个。
原来,公子兮便是夜狼的主子。
能够放过虚怀若,大抵也是因为子棠吧。这个杀伐的男人,原是这般的深情,曾经也一念为红颜,断然弃了洵夏三座城池。便是一句话,都让公子兮放弃洵夏河山,此后她的死让这个男子倾覆天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虚怀濬晃了晃神,如若当年子棠没有死,这天下局势或许根本不会这样了罢。那个胭脂公子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天下第一美人,杀伐决断,如何会如此之快。
一步错,步步错,散落满盘的棋子,定格了天下风云。
原来,一切皆不是冥冥注定,而是无数双手在看不见的局势中缓缓推动,是以促成了如今的境地。
“纵使生得再是相像,她终究也不是槐阳君心里的那个女子,槐阳君也曾有过切肤之痛,如今为何不能成人之美?”虚怀濬痴痴地笑,错错错,满盘皆错,也不在乎再错一次。
风玉眉目一蹙,望着虚怀濬那一张清瘦苍白的面孔,陡然间似是明白了什么,震惊得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只是,眼前这个男子惨淡的神色,眼里濒临崩溃的绝望,又让他委实无法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是一段不伦之恋!
“沧阳君请回,”风玉敛下目色,“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沧阳君若是纠缠下去,我等也便不客气了。”
“今日纵使是死在这里,我也要与她见上一面。”虚怀濬痴笑起来,不能带着遗憾死在那座城池里面,绝对不能。
“风玉,与他废话什么,直接打晕了扛回去不就得了。”憋了很久的兰舟终于发飙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打晕了送回去,多方便!
一提及当年死在火里的那个女子,他便想到另外一个人——桑汐,那个素来严谨苛刻的男子,两个人一起十几年,那一场火,便再也不见了他。
“我来!”
兰舟轻一拍马,借着力道陡然腾空而起,冲着虚怀濬便去了。
虚怀濬目色一沉,一提力陡然从马上撤出来,他势必要再见一见那女子!
“兰舟,莫要伤了性命。”
风玉浅浅提醒,其实要拦下虚怀濬,兰舟一个人足以,他们用不着在此陪着。本来想着能够劝退,固然最好,不能劝退,也只能动武了。不曾想,这个男子还真的这样执着。
这个男人又是为何这般执着?如今这种情况,见或者不见,还有什么区别,终究也不能将人留下的。
风玉一敛眉目,将马撤到一边,兰舟貌似正在气头上,断不能让他伤人性命。
抬眼望一眼渐行远去的仪仗,那个女子的眼里平静的宛如天下无物,只是那波澜不惊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怨毒?!
这两个人还真是可笑。
风从北边送过来,扬起淡淡的血腥味,忽地又飘渺起来。
子茉的心莫名地一痛,修长的指甲沁进手心,抠出淡淡的血迹。
当年,她便是怕他将她送人,怕他轻易将她送给某国国主,或者赏给某位将军,到头来,他还是就这样将她送了出来。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把她留到最后来送与那个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
仔细想来,当年他也没有答应过她不会将她送人,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承诺。如今将她送出来,也不算食言。况且当年她接近他,也
是有目的的,只是这些年他防范得严谨,她从来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应该一直都是不信任她的吧,这个男人这样多疑,他从一开始便是认为她是要杀他的,又如何能够轻易信任她?
紧紧地拽了拽手中的琉璃小瓶,当年,这个男人会去星辰殿,恐怕也是早有预料这一天的。那个时候,子棠与母亲明明在三年前便就已经不在了,他却偏偏在槐阳君苏醒之后,与青音国后的联姻消息传过来时,他才来星辰殿接她。
若不是青音下嫁槐阳君,他虚怀濬怕是早就把她忘记在星辰殿了!
正是因为她与子棠孪生,是以才有今天的局面么?
他从来都是设想好的,他没有想过要把她送给别的人,从一开始,他就锁定住了槐阳君!
这天下间,再没有什么人能将她看得比任何都重要了,只有槐阳君会因着子棠的缘故为她做出这样的抉择。
一城之主?
子茉无声地嗤笑,虚怀濬,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弗沧国的国主么?或者,你当你有公子兮的城府,区区一城,你还能翻出天去?当真是愚昧至极!
莫说是一城之主,便是活,我也不会再让你活很久的!你害死了子棠,你竟一次次害死了子棠,这天下,你谁都可以害,独独不能害我的子棠!
子茉缓缓闭上眼眸,这个世上,只有子棠一个人待她是真好,与生俱来的好。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她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她在意的唯有子棠一人。只是,她的阿姐,却一次次地为了她被虚怀濬害死,她再没有可以惦记的人了。
那么,纵使是死了,也要拿虚怀濬的命来给她祭奠!
如今,已经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真不能想象,如若告诉公子兮,当年槐阳城的那一场大火,云堇也是受虚怀濬所托,那个爱惨了阿姐的男人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来。呵呵,一个洵夏,当年便葬送在槐阳城十万将士。后来前前后后,被坑杀无数,皆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愤怒。
那么,虚怀濬还有什么可以平息他的杀戮呢?或者说,燃烧他的杀戮之火。
子茉浅浅的笑,看来当年祭司预言的没有错,她活着便是虚氏一族的灾难。既然早已给她按了这个罪名,那么不妨将这个罪名坐实了吧,也不枉费他们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轻轻抚了抚手中的琉璃小瓶,这是虚怀濬为槐阳君准备的。
犹记得,出发之前,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这个瓶子放到她手中,他说:棠儿,为了虚氏一族,为了我弗沧的大好河山,你一定要取槐阳君的命来!
呵呵,真是可笑,这弗沧的大好河山与她何干?
原以为,这些年的相处,总也有些感情的,却没有料到,那个男子终究还是只要他的大好河山,便是穷途末路,他都想着做他的弗沧国主。真是令人寒心,竟是这般狠心,承欢多年,便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这样分开了。
“阿姐……”藏在袖间的手指一寸寸抚过瓶子,我想我很快就可以来陪你了。
应该很快了吧,这些年,身边这样多的人,都一个个离去了,她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若非为了看着虚怀濬死去,她也便早早地去了。
如今……很快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