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莺鸟细吟,梧桐叶落。遂已夜深,屋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一玉白锦袍女子端坐在灯下,轻抚瑶琴,忧忧吟唱。一曲毕,女子缓缓叹息,似有千言万语,却终只字未吐。眉宇间的愁怨浓了些许,仿佛此生都无法释去。

玉指轻叩于琴弦之上,却不再拨动。她的目光苍茫地落在床榻上那似乎已然熟睡的男子身上,眼里满是忧伤与无奈。

虽是望着男子,思绪却已飘飞。窗外,一梧桐叶从窗口飞入,轻砸在琴弦之上,激**起一阵茫音。

女子陡然惊醒,手指一扣,“啪”一声,琴音还未发出,琴弦便已裂断。一抹微红从指间滴落,在琴弦上悬了一会儿又落到了琴座之上,发出淡淡的光华,屋内弥漫了一层浅浅的清洌莲花香。

锦袍女子轻一拂袖,梧桐叶盈盈落地,然后她轻轻拉起断裂的琴弦稍一用力,再松开手时,琴弦已然恢复如初。

风轻轻扬起女子的几缕碎发,女子拂了拂袖,起身将窗门紧闭。她一般是不喜欢闭窗的,只是外面下起了雨,又起着风,她怕那人受寒。这天虽只初秋,但深夜时候也是寒人的。

何况又下起了雨呢?

窗外,秋雨轻叩在梧桐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如泣如诉。

女子走到床榻前,坐在男子身旁,指尖滑过男子那俊挺的轮廓依旧忍不住轻吻上男子的唇。

一滴泪从眼角无声地划落,滴凝在男子那苍白的脸上。由于剧烈的悲恸,长期以来的压抑,在此刻一滴泪终于背叛了执衷,忍不住伏到在男子身上,放声哭泣。

阿洛,对不起。请允许我这样放纵一次,我以后会坚强,会把你保护好。我不会让你死去,不会。

可是阿洛,你怎么还不醒来?你快醒来啊,三年了,三年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我就在这里,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你难道不想再见到我么?

阿洛……

“王后……”身后的女子轻轻唤了唤沉浸在悲伤的锦袍女子,浅浅一叹,道:“公子他会醒来的,您莫要着急。”

锦袍女子缓缓起身,伸手握住身后女子的手,仰面望着她的眸子:“他要到何时方能醒来,你看,这些年他都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他没有要活下来的念想啊。如此下去,怕是等不来他醒,我便要先去了。”

女子紧紧握住锦袍女子的手,只是紧紧用力握着,目色里面的哀凉可以沁出冰凉的露水。

三年前,槐阳事变,公子兮于槐阳一战耗尽精气,青音与谨谦赶到槐阳的时候,这个名动天下的公子只剩下一丝游离的气息。若是换了常人,再次经历长途颠簸,怕是早已命入轮回。只是公子兮并非常人,命不该绝,在青音的竭力救治下,身体上的伤势很快便就恢复。然而,却迟迟不肯醒来。

槐阳一战,天下人瞠目结舌,原不知这天下第一美人竟会如此厉害,只是一夕之间昔日的温润公子变得阴戾狠辣,一念之间生死疏陌、南辕北辙。

那一战之后,大雪湮覆了整个城池,昔日的花都槐阳被掩埋在几尺深的积雪之下。那个时候,天下人之说槐阳君大战前期自毁城池,邀天下人为其陪葬。然而,来年开春,冰雪花化去,世人只在槐阳城外发现累累尸身,槐阳城内空无一人!

城池坍塌下来,绝上的亭台楼阁在烈火中化作了焦炭,一场恶战,破军的力量从体内爆发毁尽了楼阁,地面整个被波折过,最后倾覆下去。残垣断壁之下,无论如何清扫,竟没有能够找出一具城内人的尸体。

就在槐阳君在城外恶战之时,城内所剩的百姓竟凭空而飞,不知所踪!

“柏玉,”锦袍女子伸手抱住那侍女,将脸埋在她腹上:“你说他会不会永远都不再醒来,他若是一直都这般睡下去该如何是好?”

柏玉抚上锦袍女子的青丝,浅浅地笑:“不会,青音,我的王后,有你在,他便不会离去。槃良需要他,天下需要他,你也需要他,他舍不得你啊……”

那一战,后来有人传说,公子兮在疯狂杀人的时候口中一直喃喃念着一个名字——阿衿。人们揣测,那个女子便是死在烈火的中的女子,因着那个女子死了,槐阳君邀天下人陪葬。他生无可恋,是以陷入疯魔状态,再也回不去昔日的温润。

三年前,槐阳一战,洵夏十万人马死在墨玉之下,尸骨最后掩埋在槐阳城。宁家撤出在洵夏所有店铺商社,从此不再与洵夏进行商贸往来,并且放出话来,凡经商之人不可与洵夏商人谈买卖,否则后果自负。

如此一言,震慑了天下商人。在这西云之上,宁家人几乎垄断着西云所有的商贸往来,做买卖的若是与宁家结怨,那是自找死路。是以,此后无论大小商贩皆不再进入洵夏,从此洵夏被闭关锁国。

三年来,洵夏于槐阳一战本就元气大伤,槐阳君毁了槐阳城雪上加霜,宁家落井下石撤出财力物力,导致如今洵夏岌岌可危,一步步轮至大国且穷的地步。

而弗沧,在落阳一战之后,虽然没有完全收敛住霸业之心,可这些年也在调养之中,渐渐积蓄实力,再次为夺取天下权柄做准备。

当然,这三年之中,槃良曾多次尝试涉水而过攻打洵夏或是槃良,不过都是小规模的冲突,槃良只是稍作试探,还不是真正开战的时候。

三年前,槃良王后青音突犯恶疾,今年入夏之后方才将身子调息过来,他们还需要等一等。

至于漠涟,在云清逝世,槐阳君失踪之后便开始不太安分,经常骚扰洵夏边境,冲突不断,却也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

北姜偏居一隅,修生养息。

“柏玉,”青音缓缓抬起头来:“我期待他能够醒来,可是我又害怕他能够醒来,我这般模样,我这个身份,如何能够面对他?”

“你可后悔?”柏玉望进青音的眼里,依旧是那琉璃一般的眸色,只是这个眸色的主人却是换了一张面孔换了一个名字,这眸色的主人目前名唤“青音”。

“不悔。”青音浅浅地笑:“能够活下来总是好的,能够活下来才有机会伴在他身侧,才能像如今这般看着他。既然九死一生,能够活着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答应过姨娘,我一定会照顾好扶苏,一定会替她完成公子谏的遗愿。”

“我不悔。”

是的,这三年来带着这副陌生的面容,她从来没有后悔。

那一日,天雷咒,明黄的火焰勾起天上的雷霆,于周身轰炸开来。她看着她心上的男子被阻隔在结界之外,血色染红了沧海蓝的眸子,她匍匐在火色之中,无法叫唤无法触及,力竭的她只能任由明黄的火焰舔卷着自己的衣袂。

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这便是永诀。

只是,就在明黄火焰烧上身来,熊熊烈焰冲上九天之际,两道光色破焰而进,忍受着火海的灼烧,结出强大的保护结界赫然将她罩在了盛开的莲花之中。

那一刻,她模模糊糊,魂游物外。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在烈焰中凌空而起,火焰舔卷着衣袂,胸口盛开出墨莲,雪花自体内飞出,一片一片漫天漫地。无形的莲花从地底沁出来,填进自己的身体,愈发地,身子透明起来。

直到最后消失在火焰之中。

她听到他

说:阿衿,我恨你,恨你!

那一瞬她想飞过去紧紧地抱住那个濒临崩溃的男子,那个说着决绝的话语,自己却心疼仿似要死去一般的男子。然而,她终究没有做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陡然一袭,将她卷出了火焰,从此天昏地暗,她再不知人世。

她以为她会就此坠入轮回之道,却不曾想还是回到了这个人世。

她回来的时候,穿过阴冷的密室,晃神间看到水镜里面一粒幽暗的星辰陡然脱离原本的运行轨道,赫然冲撞了北辰。那一霎,北辰的光泽陡然一亮,与此同时,一枚撞碎的星辰黯淡下去,“嗖”一下陨落,只是眨眼便消失在漆黑的苍穹里面。

那一刹,她忽地睁开了双眸,映入眼帘的是怀若如玉的面孔。

她张了张嘴,唤“哥哥”,然而,尝试多次方才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怀若一喜,俯下身来扶起她,他说:“棠儿,你总算回来了!”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她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真实地跳动着。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一闪,陡然落在对面石椅上。那里坐着一位锦袍女子,灰白的发丝被整齐地束在珠花发钗之间,苍白的容颜,却依旧掩不住那锦袍女子的雍容华贵。显然,那个女子不是一般女子。

那女子缓缓抬了抬眼皮,吃力地望了一眼醒来的自己,她浅浅地笑,是莫大的释然。

那一刹,子棠的心陡然一颤,似是明白了什么,然而也只是一闪,再也抓不住头绪。

“子棠……”那女子垂着头,仿似盘在头上的发丝太重,她已然虚弱到经不住那些头饰的分量。

华贵的女子轻轻唤着子棠,也就那么一唤,子棠陡然想起她曾经见过这个女子!

在那场大火里面,她分明看到两个女子从天雷勾动之处而来,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便是眼前这个女子。而那个时候,眼前这个女子俨然是一头墨色的青丝!

如今竟换了一头灰白发丝!

“你是谁?”子棠喃喃开口,那个女子面容苍白,气质虽在,却早已不能看得出容颜。她是想,这个女子定是为了救她才弄成这副摸样,一夕之间老去,她是用了什么方法救她脱离天雷劫?

这定是逆天的。

“我与你的母亲是姊妹,你应该叫我姨娘。”那女子缓缓抬起头,勉强掀动着厚重的眼帘:“我叫青音,不过这以后会是你的名字。”

子棠不解,她怔怔地望着那个女子,久久地,那苍白的面容上确实能够看出几分与母亲的相似,眉角处含着淡淡的温婉,却又清冷的厉害。是了,这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亦是与她自己如出一辙。

醒来的第一件事,她便是从青音口中得知,她的母亲死在了那场大火里面,什么都没有留下,化作的灰烬掩埋在大雪之下,随着雪水的消融,渗进了尘埃,从此天上人间她再没有母亲,她再也听不得那个女子柔柔地唤她“棠棠”,她再见不到那温婉女子隐忍在眼里的疼惜。

从此,再没了。

可是,那个时候她才彻底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看着自己的子女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是无以复加的。昔年,她也曾怪过母亲,祭天的时候竟然没有出手阻止。只是后来一想,母亲是个信神的人,天命在她心中比任何都要重要,凡是有可能危及到天下苍生的,她作为侍神者都应该尽力消除。

子茉是被预言为煞星的女子,她将给整个虚氏一族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无论虚氏犯有多重的罪孽,都不应该灭绝子嗣。是以,唯有杀了子茉,方能解除虚氏的亡族之危。这是无法选择的,母亲也不能选择。

祭天那一日,母亲静静地望着她被沉入沧汚湖,由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后来,她才看懂母亲眼里的神色,不是疏离的冷漠,是无奈的疼惜。若是可以,母亲一定会为着子茉去死的吧,就像三年前她可以为了救她而死。

是的,每个母亲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去死,以往她不懂这样的道理,现下,总算是明白得透彻。换做自己,同样会为自己的孩子死去。

那一日,她是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妹妹,也是最后一次。她是想,人人尽说子茉是命犯七煞,怕是她自己才是孤煞星转世吧,她害死了她的母亲,害死了她的姨娘。

怀若说,那个女子便是青音。她知道青音,天下第一后,与公子谏恩爱数十年,受到槃良百姓敬重的槃良王后,在槃良百姓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只是,这个女子现在便要死去了,她的死注定会给槃良人带来不可预测的打击。这一年,槃良国主去世,他们不能再失去他们的国后。

青音说:“就在方才,你已经死去了,你将带着我的命线活下去,而我会替你死去。”

原来,她魂归的时候在水镜中看到的那一幕竟是这般。

青音的星相是被打乱的,而她虚子棠注定命中一劫,青音的星相在被打乱之后早已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在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即将黯淡下去的时候,青音的星辰从原有的轨道上冲过来狠狠地撞击她的星辰,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力量,完成了最后的交轨。

星辰的运行轨道在星辰飞出的那一刹那被撤去,那一枚陨落的星辰是属于青音的,它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子,只能消失天际。而子棠那枚原本应该黯淡下去的星辰却因着被狠狠地撞击,再次亮了起来,命格相交,她夺了青音的命,却依旧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只是,她终究不再是她,她的命盘是被改动过的,她要借着青音的命继续活下去。

所以,她不但要活在自己的位子上,还要活在青音的位子上,她要借着青音的脸以及身份陪着她心上的男子继续走下去。

青音交代完最后的事宜便是死在了阴暗的密室里,走出来的便是另一个青音。

青音说,她想回去中神之地,是以怀若取来汜水湖底的冰魄封存了她的遗体,一年之后,中神之地的韶氏一族感应到上神的号召来到这里,带走了他们该要带走的,并且带走了青音。

青音说,往后的轮回里与那人不复相见,最后她的星辰陨落无踪,从此果真也就无法相见了。

柏家以医术传名西云,却无人知道柏家的易容之术也是天下无双的,当柏玉给自己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认眼前这个女子竟还会是自己。铜镜里的女子,即使不用做任何神态,那眼角眉梢的神韵都与青音生前一模一样!

子棠想,这副容颜即使陪在纵兮身侧一辈子,他怕是也认不出来她了吧。然而,以前那副容貌又何尝不是呢?如若相比较,她宁愿纵兮后半生对着这副陌生的容貌过一辈,而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她以前的样子,更不会有人再看见她从火里走出来的样子,纵兮更不能知道!那一副鬼样子,即便是她自己见了都觉得恶心,整个左脸被灼伤了。他曾经画过海棠的地方,焦黑一片,原处盛开的海棠也只能对着阳光细细地看,方才能找到曾经的踪迹。

她再不是以前那个清丽的女子!

而她心上的那个男子,依旧是那样风华绝代、龙章凤姿!

“王后……”柏玉沉吟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女子总是这般决绝,坚韧得令人心疼。犹记得她刚醒来的时候,因为精气的过度损耗,她连地都下不了,可是她依旧会很努力地学着青音的一言一行。青音走的时候留下

了一个幻境,在那里面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她学得努力认真,是以学得精确到位。如若不是这个女子此刻的因着眼前这个男子,即便是她也是分不出来真假的。

或许她们是性子本就相近,是以有些事情她即便是不学,别人也看不出端倪来。

这三年来,这个女子一步步走得辛苦,唯有怀若与她在她身侧扶持着她,也只有在他们面前她才会有属于自己的软弱,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哭得这般放任。

三年前,她从火里来,带着满身的天火灼伤,即便青音耗尽了自己毕生的灵力,依旧不能恢复她的元气。然而,一个多月后,槐阳事变,云堇发兵十万要一举拿下槐阳,誓要斩杀公子兮。

她借着青音的占星之术,在水镜里面看到了槐阳君的危险,那个时候,她仿似疯了一般要赶往槐阳,她说,即便是死了,她也要亲眼看着他死在她的身边。在那看不见的地方,她怕他一个再也找不到她。于是,在那极寒的冬日,她强撑起身子踏进了那片被战火浇灌,尔后又被大雪掩埋的荒原。那个时候,她的身子尚未恢复到一半!

那个时候,她还……

“柏玉,”青音唤着柏玉:“我是不是很差劲,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柏玉,哥哥他从小便是疼我,从来舍不得说我,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要提点我。有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崩溃的念头。尤其是遇上槐阳君的事情,以后,我要是管不住自己,你要提点我,你一定要提点我。”

“王后,你做的很好,即便是她在的时候也做不到你这般。”柏玉抱着青音,对,她目前是叫“青音”。这个女子啊,明明温婉得令人疼惜,可是却又是如此坚韧。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容不得自己有丝毫的差错,杀伐决断的时候从来不曾犹豫。明明是个多情的女子,做事却是一惯的果断决绝,凌冽得令人生畏。

先是有了落阳君的朝变,后来有了槐阳君的朝变,似乎一时之间流行起朝变。一年之前,颜氏老部族终于耐不住寂寞,随了风潮。

那个时候,她的身子刚刚好起来,每日还要用血吊着槐阳君的命,活得委实不易。自从她重新活过来,为了静养,她一直对外称生有恶疾,不便见人。那两年,都免了垂帘听政,国事由谨谦与扶风全权代劳,她只是听着。

后来,有人传言国后怕是不行了,卧榻两年都不见好,怕是要去见公子谏了。

谨谦与扶风走的是公子谏与青音的路子,在全国范围内实行新政,不断削减贵族势力,逐步取消很多贵族特权,禁止奴隶殉葬与买卖等一系列措施极大地打击了旧贵的利益。是以,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乘着谨谦不在,勾结朝中一切利益受损的官员发动了政变。

然而,那场政变尚没有完全爆发,便被这个女子以雷霆手段扼杀在半途之中。

当内贼越过宫墙,进入玄门,这个女子手握长剑,冷冷地站在夯土累筑而成的长阶上。风猎猎地灌进衣袍,玉白的锦袍在风中翻飞,如缎的青丝舞动起来,她目色清冷,琉璃般的眸色亮的犹如天际的星辰。只淡淡一瞥,这个肃杀的女子宛如九天下来的仙人,美得令人窒息。

华贵的气质拢上冷冽的肃杀之气,那些个意欲反叛的贼寇,一个个望而却步。

鲜血从长阶之巅一直拖拽到玄门,那个女子苍白着脸,一步步踏上血迹,剑起剑落间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夜之间,她将贼寇尽数斩杀,蜿蜒的血迹于朝拜之前被清理干净。

一切仿似从来没有发生,下手利落果决,由不得敌人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空气里面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朝堂上的气氛凝重得令人不敢喘息。即使没有亲眼目睹那场杀戮,多多少少也有人心中明白发生了何事,毕竟站在朝堂上都是贵族子弟,谁人都能闻到苗头。

那一日,那个女子一袭玉白锦袍,染浸了殷红的血液。她撩开了珠帘,握剑在侧,右手那纤细美丽的手指似如钢爪一般抓着三五个头颅。她从帘后而来,冷冷地站在国主身侧,微微敛了敛眉目,眉宇间沁出淡淡的无奈,低眉间温婉华贵的气质铺展得淋漓尽致。然而,只是抬眼,冷冽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割得人生疼。

“国之危难,前狼后虎,尔等苟且一隅之地,悠闲乎?!”

“夙流倾国,固守陈规,国之空朽。一朝覆灭,举国葬送,尔等欲步后尘乎?!”

“国之长久,民之安妥。一人所得,安其一世。万民所得,荣其后嗣。孰轻孰重乎?!”

一连三问,问得满朝文武皆噤了声。

意思很浅显,她说,国家正处在危难时候,洵夏与弗沧虎视眈眈,我们槃良蜗居在这一小块土地上,你们难道觉得很悠闲自在么?

昔日夙流国有倾国的前车之鉴,他们为何会倾国,正是因为他们固守陈规,导致国度腐朽难以强盛。是以后来一旦被覆灭,一国的臣民尽数被坑杀。难道,你们亦是想如夙流那般固守陈规,最后举国覆灭么?

国家能够长久,身为国民的你们才能活得安妥。现下我槃良在推行新政,确实损害了你们这些贵族的利益,可是,一个人当前能够得到的利益,只是短暂的利益,只能享用一时。新政有利于我槃良百姓,百姓过的安足了,国家才能昌盛,你们才可能世世代代享受尊荣。这孰轻孰重,你们难道分不清么?

此三问无不让人折服,朝堂之上静默一瞬以后,百官匍匐下去,皆乎:“国后英明,吾国昌盛!”

“槃良之存灭,国势之昌败皆掌握在众卿家手中。既然众卿家希望我槃良繁荣昌盛,那么还请以后竭力相助,若有二心,当如他们!”那玉白锦袍女子冷冷道来,一伸手扔了手中的头颅。五颗头颅顺着阶台咕噜噜滚到大殿之上,染了一路的血色,吓得朝臣喘息不能。

“尔等自当与君同心,为国鞠躬尽瘁!”朝官再次高呼,深表立场。

“如此甚好。”那女子浅浅一笑,收了剑转身退回到帘子后面。

“如此时局,这些人不思国之存亡,反是乘机意图发动政变,不杀不成体统,不杀不能惩戒,不杀无以威慑。”她的目光自诛连之后冷冷扫过殿下朝臣,话语稍稍一顿,继续:“至于诛连便作罢,国家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无需对内大动干戈,只撤去嫡系族位,贬为庶民。”

又是一段恩威并施的言语,她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同时不放弃使用暴力。如此,满朝的官员对这位从来温婉华贵的女子的敬重无以复加。

青音自嫁给公子谏便是被允许参与朝政的,朝臣从来不认为敢非议朝政的女子会是温婉软弱的女子。只是,那一次真真切切地见识那个女子的威势,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

自此之后,朝堂上下终于走上同心之路,未敢反者不敢再反,已然反者感恩戴德,槃良上下一片欣荣之态。

这个女子天生便应该站在朝堂之上。

然而,这个冷冽的女子,此刻因着自己心爱的男子一时之间如此脆弱。她说她期待他能够醒来,可是却又害怕他能够醒来,她是这般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这个名动天下的公子,若是能够醒来固然是好,可是醒来之后她却不能与他相认,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拥在一起。这样的苦,委实不能轻易尝得。他若是不能醒来,她便可这样一辈子静静地看着他,拥抱亲吻的时候不用有丝毫的顾忌,因为他是她的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