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午还有工作安排,中饭吃得很随便,所谓的很随便是说没有拼酒,并不是菜式上的随便,在座的连司机一起只有五个人,菜却满满摆了一桌子。
范主任说:“我们书记在市里开会,中午回不来,特地打电话叮嘱我说要留住你们吃晚饭,他要好好敬你们几杯酒。”
徐主席说:“我们搞完活动就走,不要这么麻烦。”
刘主任说:“啊?皮书记晚上要过来?那我还是早点逃跑吧!”
范主任知道她是说上回被皮书记灌得烂醉的事,于是笑着说:“放心,皮书记这次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有这么好心吗?”刘主任说,“还有你们那个陈乡长,我也很吃不消的。”
“咦?”范主任奇道,“陈乡长早就调走了,你不知道吗?我们现在的乡长姓马。”
“调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倒没有留意。”
“我们现在这个马乡长工作很有一套的,年纪又轻,能力又强,噢,对了,还没结婚呢!”范主任意犹未尽地说。
刘主任嘻嘻一笑:“怎么?没结婚也包括在工作能力之内吗?”
范主任被刘主任这么一搅和,一时应答不过来,筷子在空中停了停,不过很快又迅速地运动起来,夹了一块野猪肉往刘主任碟子里一放,说:“先甜甜你的嘴,免得你老跟我较劲。”
又说:“不过,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没结婚,确实也是一种工作能力。”
众人都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纷纷点头说有道理。
刘主任说:“那我们妇联,现在最有能力的就是小陈了。”
婉凌明白她的意思,故意装不懂:“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来来来,我也夹一块好吃的给你。”
这次活动原计划就在乡政府对面的街道上搞,摆几个桌子,挂上宣传标语,发送宣传册,与群众一对一地交流,现在改在礼堂里以讲座的形式开展,那么就要上台讲话,徐主席是老妇联了,胸中有丘壑,虽然没准备讲话稿,就即兴说了几句,仍然赢得掌声阵阵。婉凌以为徐主席讲完话就该听取群众自由发言了,昨天刘主任也是这样说的,她说陪领导下乡就是打打麻将吃吃饭,没什么事情的,所以婉凌坐在主席台上一点也不紧张,还留神听着台下群众的小声议论。
一个长着大饼脸的妇女说:“这个徐主席就是有水平,什么时候讲话都是脱稿的。”
坐在她旁边的长脖子女人应声:“是啊,肚子里有墨水,出口成章。”
“大饼脸”又说:“就是太古板了一点,不太会打扮,显得老气。”
婉凌侧头往徐主席那边溜了一眼,原来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套装,于她的身份是很相宜的,只是乡下人大概嫌这颜色过于沉闷。
“那个刘主任就洋气多了。也有三十好几了吧?穿得跟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徐主席坐在她旁边,就明显给比下去了。”大饼脸接着说。
“长脖子”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上回好象说徐主席还不到四十吧,比刘主任大不了几岁,可看上去跟她妈似的。”
“哎,旁边这个,以前没见过……”大饼脸注意到陈婉凌。
长脖子说:“新来的吧。刚刚范主任介绍了,姓陈,陈主任。”
“哦,陈主任……长得还满水灵的。”
“穿得太土气了……”
婉凌不由地心下一奇,她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无论是以前在学校读书,还是后来分配在林湖当护士,她的穿着打扮都是同学同事争相效仿的,想不到这些乡里的女人们却对她的穿衣理念不以为然。刚刚她们一劲夸赞刘主任,其实刘主任穿得也很普通,就是一条水红色的连衣裙,裙摆上镶了细细的蕾丝边,粉色太嫩,衬得她脸色有点憔悴,可是乡里人并不觉得,因为跟她们的黝黑的皮肤相比,刘主任这一点点憔悴,实在算不得什么。今天下乡,她是有意地迎合群众的品味。自己挑了一早上的衣服才选这一套。可见凡事都不能任凭自己的想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深入基层还是很有必要的。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范主任请刘主任讲话,婉凌以为刘主任会客气几句敷衍过去,没想到她清了清嗓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讲话搞一本正经地开始发言。刘主任的讲话稿写得很精彩,措词生动、长短适度,可见是精心准备过的。
刘主任讲完,范主任又请陈婉凌讲话,婉凌没做准备,不敢冒然发言,只能婉转地谢绝。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大饼脸和长脖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我看这个陈主任没什么水平,连上台讲话都不敢……”
吃晚饭的时候刘主任又特意坐到陈婉凌旁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亲热地跟她咬耳朵。婉凌听她讲的都是些私房话,显得多么掏心掏肺似的,就不由地在心里冷笑。
几杯酒下肚,婉凌有些晕晕乎乎地,情绪就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讽刺地说:“刘主任,你的演讲词写得真好,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
她原以为刘主任做贼心虚,不会正面接这个话头,没想到她还是那么大而化之地把手一挥:“昨天明明说好是在街道上做宣传的,鬼知道怎么又安排在礼堂里座谈了,幸好我随身带了去年的发言稿。”
“刘主任真是高水平高素质,去年写好的发言稿就能紧跟今年的大形势。”
“那些紧跟形势的东西都是临时打腹稿加进去的,听起来会不会有点前后脱节?”刘主任显得虚心听取意见的样子。
婉凌冷笑说:“刘主任的发言怎么会前后脱节呢?您头脑灵活、心思缜密,我辈难以望其项背。”
“咦?”刘主任好象才感觉到婉凌言语之间的火药味,“我怎么觉着你这话里好象加了胡椒粉似的,呛人!”
“哪里哪里,我是真心实意地佩服您,以后要好好向您学习。”
刘主任就没再搭话,自顾地喝酒吃菜,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跟付小平似的?心窄!”
婉凌的眼泪就差点要喷涌出来了,她认识到自己确实不该跟刘主任说这番话,真是自讨没趣,狗屎不臭挑起来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工作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摸索着干,有什么权利要求别人帮助你提点你?别人愿意帮你,那是人家的一份好心,别人不愿意帮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家都有一摊子理不清的事,谁都没有资格得到特殊照顾。
这次下乡,无论是同事关系方面,还是工作方面,婉凌都处理得极其失败,她觉得很是对不起徐主席,就拼命地替她挡酒,喝了一杯又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