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风雨如晴 章二十 预见 五

他站了起来,先是看了看周围几具倒着的人类尸体,再仔细地看看自己。这是一个人类男孩的形象,躯体很匀称,肌肤白晰光洁,只是手指上染着丝丝血迹。而尸体上的那些伤痕表明,这些人都是他杀的。他忽然感觉到极度的饥饿,而本能告诉他,面前这些人类都是很好的食物。不过他犹豫着,再次看了看自己,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究竟长的是什么样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甚至内部结构,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类的三四岁男孩,惟一一点特殊的地方,或许就是在他过分漂亮的脸和躯体。

他忽然蹲下,在地上用力地挖着。地面很坚硬,土已经冻得硬了,而他的手仍然十分柔软,挖着挖着,血就染上了冻土。指尖上传来钻心的痛,他却毫不在意。身体上的伤可以恢复,但是没有食物很快就会死去。至于痛楚,在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中,和那些实验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或许是被血气吸引,从冻土深处猛然窜上一只变异蜥蜴,寒冷天气本来不是它们活动的季节,但对它却没有任何影响。他猛然抓住了这只蜥蜴,捏碎头骨,然后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一只蜥蜴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而他依然脆弱,皮肤明显不足以保暖和护住水分,寒冷的风正在时时刻刻带走他的体温,从而消耗宝贵的能量。于是,他从死人身上撕下衣服,一条条缠在身上。

记忆到此断裂。再次有清晰的记忆,是一座废弃的大城市中,他蹲坐在阴暗的小巷中,茫然着,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他的心底是一片黑暗,里面却有着无数凄厉高亢的尖叫。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却怎么都听不清内容。被绷带束缚的身体表面平静,内里却在沸腾激昂,视野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绿色的。他很想放开自己,那样将会使恐惧终结,而他将再也不用畏惧什么,不用担心饥饿,因为食物无所不在。他也不必再害怕黑暗,因为黑暗将成为他的领域,寂静与寒冷则是他的伙伴。

而他意识深处燃着一朵苍白色的火,想要挣破束缚,焚毁让他恐惧或是厌恶的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从巷口跑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看到他。她犹豫了一下,可是巷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却让她下定了决心。她猛然冲到了他的面前,把一个布包塞进他的怀里,然后就从小巷的另一头跑开。在跑出小巷后,她停了停,然后发出一声尖叫,这才继续向远处跑去。一群暴徒从巷口涌了进来,女人隐约的尖叫声传进他们的耳朵,立刻让他们兴奋得双眼通红,大呼高喊着追了下去,都没有注意到坐在墙角阴影中的他。

他安静地坐着,看着,在碧色的视界中,所有的物品都由线条、曲面和浓淡不一的绿色表示,但是它们都被立体地呈现出来,就连内部结构也是层层揭示。在他看来,什么都算是物体,石头、废墟、暴徒,甚至是刚刚过去的女人。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怀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温暖的感觉。他把怀中的包裹拿出来,打开,于是看到了一双天使般纯净的蓝色眼睛。这双眼睛穿透了无所不在的绿色,并且打破了绿色组成的世界,于是他重新看到各种色彩,也感觉到了怀中小女孩与他所定义的物体的不同。女孩温暖、柔和的生命触感,忽然让他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地方为之溶化,本已静止多年的思维又开始流动。

暴徒们已经走远了,远方狂欢而残酷的集会已经到了尾声。他打开襁褓,露出女婴的耳朵,让她听到母亲最后留下的声音。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希望她多少能够记住一点。不过就算她记不住也没有关系,他会记住。

他们会长大,会有力量,所以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带着她回来,改变这个世界。在这之前,他要把她养大。

他的心忽然跳了快了,竟然有莫名的激动。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因为从这一刻起,他有了一件需要去做的事。

许多尘封的记忆就此掀开,却全然没有让人愉快的地方。而那些依旧躲藏在黑暗中的记忆,想必更加的黑暗绝望。而打开尘封记忆的钥匙,就是罗切斯特博士打出的密码,从一开始就植根于基因最深处的烙印。

看到苏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罗切斯特说:“现在你应该相信我的话了,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接下来该做的事。很高兴看到你可以成长到今天的程度,连卡诺萨都死在你的手上,真不愧是我所创作出的最完美的造物!”

苏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问:“要我帮你作事吗?……让你这样想的理由,就是因为你在实验室中创造了我?”

揭开了那些尘封的回忆后,如果‘创造’苏只是罗切斯特的惟一理由,那么苏很不介意动动手把太阳大神殿给毁了。虽然神殿中也有几缕让他戒惧的气息,但是在他们找到这里之前,苏很有可能找到罗切斯特博士的本体所在。有这面景色绝佳的玻璃壁墙在,苏就有了逃脱的通途,最差的结果他也能逃掉。几个月后,苏会带着一支完整的生化军队回归。

没想到罗切斯特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虽然的确是我创造了你,但是我相信成长的过程对你来说并不愉快。真正的原因,是在于我们共同的敌人,当初从实验基地送往南大陆秘密基地的‘惟一’!在你们的语言中,也称它为使徒!”

“使徒?”这个词让苏和本能同时严肃起来,说:“你刚才说送到秘密基地的是‘惟一’,但是就我所知,使徒似乎不止一个。”

罗切斯特带着洞悉一切的从容和镇定,微笑着说:“‘惟一’是惟一的,但使徒却有五个,或许,有可能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