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 云初做了个梦。

她又梦见了那块墓碑,只是这一回,那块 “吾妻云初”的墓碑旁又竖了块碑。

碑上刻了裴源行的名字。

一个身形高大、披着大氅的男人静静地站在墓碑前。

许是年纪差不多大, 身形相仿, 又是背对着她, 要不是墓碑上也刻了裴源行的名字,她差点将他误认作了裴源行。

她知道此人。

韩子瑜, 是和裴源行有过命交情在的兄弟。

墓碑前的韩子瑜幽幽叹了口气, 又抓了把纸钱丢入烧纸钱的火盆中,道:“你就是太傻,明知宁城一战是一场早已定局的败仗, 他们都找了诸多借口不愿去送死, 你腿伤着, 便是推说不去, 圣上也断不会责怪你半分,你又为何还要主动请缨去那边打仗!

“是, 我知卢家在朝上弹劾了你, 卢家这般公报私仇, 自然是为了卢弘渊,可那又怎样?

“卢弘渊本就活该, 圣上心里头也是清楚的,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才罚了你。你年纪尚轻, 往后总会有将功抵罪的机会, 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偏要去那边送死!”

云初心下一惊, 醒了过来。

她抚着胸口,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方才的梦境实在太过真实, 隔着距离,她也能深切地感受到韩子瑜的哀伤和不甘。

重活一世,她几番从噩梦中惊醒,后来她发现,她梦见的那些事皆是前世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她已好些日子不曾做过噩梦了,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竟又梦见了很不好的事。

倘若她在梦中见到的事当真是在前世发生过的,前世裴源行并没能寿终正寝,而是死于北境宁城的那场战争。

梦里,韩子瑜和他眼下的年纪相差无几,这是否意味着,前世她逝世没多久,裴源行便死在了战场上?

次日,云初心中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云初放下捧在手中的香谱,抬眸看着青竹:“你说沁儿今日要过来?”

“回二姑娘的话,适才三姑奶奶身边的文竹遣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今日三姑奶奶会过来一趟。”

云初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香谱上:“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不曾,不过……”青竹迟疑了一瞬,又道,“那送口信过来的人瞧着一副仓皇的样子,依奴婢揣测,许是有什么要紧事也说不定。”

果然,午饭后云沁便来了。

姐妹俩进了内室,云沁望着云初半晌没说话,似是在踌躇该如何开口。

云初心中的不安更甚,终究忍不住先开了口:“沁儿,文竹遣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你有要紧事跟我商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云沁咬了下唇,方才道:“昨日子……我是说,韩公子跟我说,裴公子昨日主动请缨说要去打仗。”

云初惊道:“他要去打仗?”

“二姐姐,许是怕吓着我,韩公子也没跟我多提此事,只说此战不好打,我瞧他脸色,他好似很忧心此事,估计没敢跟我完全说实话。

“我越思量越觉得不妥,今日一早便过来要跟二姐姐说,二姐姐赶紧想想可有法子劝劝裴公子,如今也就二姐姐的话,裴公子愿意听上一二了,若是能说服裴公子找个由头不去打仗那便更好了。”

她的提议也许在旁人看来只是无稽之谈,但她素来不懂那些朝堂之事,她只想要姐姐过得好好的。

二姐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心之人,战场上的成败哪能说得准,若是裴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二姐姐定会伤心的。

云初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可知道去哪边打仗么?”

云沁忙道:“是北边起了战事,韩公子说,那些贼人很是嚣张,宁城的老百姓吃尽了苦头。”

闻言,云初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重物轰然倒塌。

难怪她会没来由地做那个噩梦。

梦里,韩子瑜站在裴源行的墓碑前自言自语了许久。

裴源行死在了北境宁城,死在了那场战场上。

许是侯府里的人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最后还是韩子瑜顾念着兄弟情分,亲自去了一趟宁城将他的尸身带了回来,与她合葬在了一起。

云初的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前世她在那场大火中丢了性命后,裴源行竟也没能活多久,就死在了战场上么?

听韩子瑜话里的意思,前世裴源行明知自己腿脚有伤,却还是领兵去了北边打仗,可梦里的韩子瑜也感叹过,那本就是一场早已成定局的败仗。

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云初抬起头,一双潋滟的眸子里面满是决绝。

“沁儿,多谢你告知我此事。”

她会去劝劝裴源行,断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做傻事。

青儿姑娘跟着云初一道进书房的时候,裴源行着实吃了一惊。

他从书桌前站起身,迎着云初走了过来:“初儿,你怎么来了?”

云初直截了当地道:“你真的就要去北边打仗了么?”

裴源行眼眸微动,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站在略微后面一些的青儿姑娘。

青儿姑娘摇了摇头替自己辩白道:“公子,我一个字都没说。”

冤死她了,她真是啥都没敢跟云姑娘说,只知道云三姑娘来找云姑娘后,突然就命她带她来见公子。

云初有些被裴源行的态度气到了,眉头拧起一个弧度。

这时候是该去在意是谁捅的消息么?

“裴源行,你究竟是在做什么?你不知道眼下北边的状况有多危险么?”

前后两世,这是云初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

没了先前的疏远客气,也没了如今的亲昵。

他知道,她心里是恼他的。

看来打仗一事是瞒不住初儿了。

他递了个眼色给立在一旁的青儿姑娘,青儿姑娘明白主子有话要跟云初,识相地退下了。

他将视线移回云初的脸上:“初儿,有话我们坐下慢慢说,好么?”

云初落了座,抬眸看着他:“前世你受了伤,缘何还要带着伤去宁城打仗?”

她虽对战事一窍不通,但梦里的他分明腿脚伤得厉害,如此情形下,他前去打仗岂不是去白白送死么?

裴源行神色淡淡地看着桌案:“总归要有人去打仗的。”

“你说谎!”

他虽说得大义凛然,却丝毫骗不了云初。

“前世卢家的人弹劾了你,圣上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不得不罚了你,而你为了将功抵罪主动请缨领兵打仗。卢家向来和你没什么牵扯,他们却因着卢弘渊的缘故找了个由头弹劾了你。”

云初喉咙发涩,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是因为我姐姐的事,卢家才记恨上了你,是么?”

裴源行猛地抬起眸子朝她看了一眼,错愕了一瞬,便又无声地勾了勾唇:“你别瞎想,我领过兵,打过仗,圣上自然就想着要我去北边打仗。”

云初咬了咬唇:“先前你跟我说过,前世费了点工夫,姐姐才得以跟卢弘渊和离,是不是所谓的‘费了点工夫’,就是把你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裴源行,我不要你白白做了牺牲,却还一味地瞒着我!”

裴源行无奈地和她对视了片刻,终是说出了口:“前世,和离一事远没有像今生这般顺利。那时候你已离我而去,我跟卢家已然是没了任何关系,我从亲信口中得知你姐姐失去了她的孩子,我心中虽恨卢弘渊是个畜生,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凭着我当时的身份,我的确没有任何立场跟卢家人做任何交易。

“可那时候你姐姐刚遭遇了流产之事,精神状态很糟糕,已然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意念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深知再等下去只怕真的会出事,无奈之下我只能出下策,我去了卢府,举剑抵在卢弘渊的颈脖上,硬逼着卢家当场签下了放妻书,卢家人对卢弘渊向来宝贝得很,怕我真会要了他的命,这才同意放你姐姐自由。”

云初顿时眼眶就红了。

她望着他,眼底含着点点泪光:“可你那时候还伤着腿啊。”

闻言,裴源行心里立时涌出点暖意,神色温柔地回视着他。

怕她担忧,他逞强道:“初儿,那时候我虽瘸了腿,但要对付卢家那帮废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初听了有点想笑,却又觉得心中酸涩得紧。

她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你别去北边打仗,好么?我不想你去。”

他怎么可以去呢?

前世他就是死在了那场战争中。

他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初儿,你知道的,我跟你一样,也是从前世过来的人。重活一世,我提前知晓了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我不会再让自己命丧战场。”

他让初儿避开了前世的劫难,不再死于陈大明的手下;他还让初儿的姐姐能顺利产下一子一女,还帮助初儿的姐姐顺利离开了卢家。

他自然也能在宁城打下一场漂亮漂亮的胜仗。

云初的心中涌出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纵然很多事情都比前世好了许多,可北边的情形万分凶险,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即便你知道前世发生过什么,可战场上的事如何说得准,你缘何一定要去那边,不惜让自己的性命陷入危险呢?”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里满是她的倒影。

“初儿,因为我想拿战功在圣上面前讨个赏赐。”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透着掩饰不住的柔情蜜意,“我想求圣上赐婚,我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