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果然圣明, 还真不是他拍马屁随口说说的。

将晋宁县主赐婚给行哥儿,那是多大的体面哪,何况圣上也已经说了, 当初侯府是为了报恩不得不娶了云家的姑娘,圣上和晋宁县主定不会为此而怪罪侯府或行哥儿。

圣上并没有因为杜家猜疑侯府, 侯府又因着先前的那门亲事在圣上面前坐实了知恩图报的好名声,如今行哥儿即将娶进门的又是圣上最信任的俞大将军的女儿, 便是看在俞大将军的面子上, 圣上也断不会不厚待晋宁县主,旁的哪还要他去在意呢?

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对圣上赐的这门婚事很是满意, 但眼下圣上已发了话, 要先问过行哥儿的意思再下圣旨。

但凡行哥儿是个脑子清楚的, 就断不会推了这门主动送上门来的好亲事。

在书房坐下, 侯爷没作耽搁,赶忙差人去喊了裴源行过来。

平日里总忙得不见人影的裴源行, 今日倒碰巧在侯府没出门。

前些日子他为着裴源行和离一事火冒三丈, 看到他就来气, 今日因自家儿子在圣上面前得了好一番夸赞,再想到他和晋宁县主的亲事, 一时倒瞧着裴源行顺眼多了。

侯爷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眼角眉梢都透出几分笑意:“今日圣上召我去了内书房, 你可知道是为了商议何事?”

裴源行只神色淡淡地回了句:“儿子不知。”

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侯爷脸色微变了一下, 只一瞬, 便又面色如常, 不疾不徐地道:“听圣上的意思,圣上是想将晋宁县主许配给你。”

闻言, 裴源行愣住,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许配给他……

侯爷见他愣了一下,以为他不知晋宁县主是何人,忙解释道:“那晋宁县主便是俞大将军的女儿,圣上念着俞大将军的战功,又怜惜俞姑娘没了亲人,便封她为晋宁县主,圣上想着下一道赐婚圣旨,成全你们俩的婚事。”

他放下茶盏,继续道,“圣上仁慈,要我……”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裴源行已猛然打断了他的话头:“儿子不愿意!”

侯爷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裴源行抬起眸子,一字一顿地道:“儿子不会娶她!儿子不娶晋宁县主!”

侯爷冷不丁被他一口拒绝,气得面色发红,用力拍打了一下案桌,桌上的茶盏跟着晃动了一下。

“放肆!这是圣上的意思,你哪来的胆子敢说不愿意?!”

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圣上的赐婚也敢推辞?

行哥儿便是不考虑考虑他自己,也该顾虑到整个侯府的身家性命。

裴源行不躲不闪地看着面色不虞的侯爷,朗声道:“父亲为了替侯府博个好名声,先前已经逼着儿子娶过一回亲了,难道现如今为了讨好圣上,父亲还要再逼儿子一次么?”

被人戳中了心窝子,侯爷气得手指发抖,起身走到他面前,挥手就甩了他一记耳光。

他用了十足的力道,响亮的耳光一扇下去,裴源行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那日受的二十鞭,又罚他跪了三个时辰,他总以为他吃了教训会学乖些,怎料他仍是如此顽固不化,不识好歹。

“你个逆子,我看是那日责罚你责罚得还不够厉害,让你失了尊卑,连圣上的话也敢忤逆!”

裴源行挺直着脊背,紧抿着唇不说话。

当了二十多年的父子,侯爷自然瞧得出来,自己的这个儿子虽一言不发,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屈服的。

侯爷消了几分怒火,忽而冷笑了一声,语带讥讽道:“你以为什么?若非你是北定侯府的世子,你以为凭你自己的能耐,圣上能瞧得上你,会愿意赐婚给你么?

他走近几步,直问到裴源行的脸上,“你以为晋宁县主会甘愿屈尊嫁给你么?”

裴源行神色淡漠地回视着侯爷,慢条斯理地道:“父亲既如此说,那便把世子之位收回去吧。”

他顿了顿,咬字格外清晰,“儿子并不稀罕这个世子之位!”

侯爷身份何等尊贵,在这偌大的侯府,除了太夫人和侯夫人,无论是府里的少爷小姐,还是众位姨娘,哪个见到侯爷不是拼命地巴结着想要讨他欢心,又有谁有胆量敢违抗他分毫?

偏生今日就被他这个儿子呛得要吐血,叫侯爷如何不气?

侯爷忍不住骂道:“你个逆子,还敢出言威胁我!你以为你位子坐得牢,我便当真不敢收回世子之位么?”

笑话,他又不是只有裴源行一个儿子,说到底行哥儿也只是个从姨娘肚子里跑出来的庶子罢了,哪就比另外几位金贵了?

不过是他瞧行哥儿还有些出息,又是打小养在雨娴屋里的,比旁人多了几分体面。

他既然能递了折子向圣上请封世子,那他同样也能请封另一个儿子为世子。

侯爷这厢还在暗自安慰自己,书房里已响起裴源行清冷的声音:“父亲想怎么就怎么做!”

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翻涌而上,侯爷指着屋门,怒喝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裴源行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儿子告退。”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侯爷揉了揉皱起的眉心,开始分析起当前的局面来。

行哥儿打过仗立过功又如何,如今他既是不愿娶晋宁县主为妻,圣上纵然脸上不显,心里头也定然是不会痛快的。

他该劝的也劝过了,该骂的也骂过了,行哥儿既是这般不吃教训,那就让他在圣上那边吃吃苦头。吃过苦头了,他的脑子也就该清醒些了。

幸而圣上今日也说了,为免乱点鸳鸯谱,暂且先问过行哥儿的意思再作定夺。

若此事最后果真成不了,圣上金口玉言,谅必也不能责怪他什么。

何况圣上也没定下个具体的日子,为今之计,不如先慢慢地拖着,在圣上面前装一天傻是一天,圣上不问,那他便也先忍着不提此事。

兴许哪日行哥儿那糊涂东西便开了窍知道好歹了,行哥儿跟晋宁县主的婚事也就成了,他又何必急巴巴地先担忧起来?

侯爷一厢情愿地打着迂回的主意,皇上等了几日,却绕过侯爷直接找了裴源行去内书房说话。

“前几日朕闲来无事,跟你父亲聊起了你的终身大事,不知你父亲回去后,可有跟你提起过么?”

裴源行眉眼轻轻垂下:“回皇上的话,父亲的确有跟微臣提起过。”

皇上眸光微动,浅笑着问道:“那日朕便已跟你父亲说过,朕不愿乱点鸳鸯谱,叫他先回去问问你的意思。婚姻大事,总也得两情相悦才好。晋宁那孩子朕也见过几面,知书达理,皇后也对她满口夸赞,更难得的晋宁是将门之女,性子豪爽,谅必不会如别的名门贵女那般娇纵蛮横。”

皇上说得含蓄,可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暗示晋宁县主为人豁达,断不会容不下旁的女人,倘若哪日裴源行将她娶进门,她便是为了保住她的好名声,也绝不会显示出她在意自家夫君是否会纳了美妾或收了丫鬟做通房。

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的,他贵为九五至尊,后宫更是有着数不清的嫔妃,他怎能让裴源行一辈子守着一个被他强塞给他的妻子不纳妾?

他想要撮合裴源行和晋宁,不过是为了安抚俞家和那些誓死追随俞大将军的将士。裴源行打仗很有一套,又素来对他一片忠心,他若是为了俞家寒了裴源行的心,就得不偿失了。

皇上等了片刻,才听见裴源行回道:“谢皇上厚爱,只是微臣已有了心悦的女子。微臣不才,只能辜负皇上的美意了。”

裴源行虽两世皆成过亲,在感情方面却是个极木讷极迟钝的,皇上今日突然问起,又事关他的终身大事,他一时冲动之下才会吐露了心迹。

皇上吹了吹茶盅上浮着的茶叶沫子,面上仍带着笑:“哦,是哪家的姑娘,能让裴爱卿另眼相看,倒是个有福气的姑娘,说来给朕听听。”

皇上鲜少见到战场上骁勇善战的裴世子露出这般窘态,是以虽被他拂了好意,皇上好奇心顿起,倒也没生出什么恼意来。

裴源行脸色微窘,耳尖染上了一点可疑的红:“回皇上的话,微臣心悦之人,乃是微臣的原配。”

皇上不怒反笑,颔首道:“两人能结为夫妻,是上天赐的缘分,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对她有了情愫,也实属合情合理。朕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不如这样,就照朕先前说的那样,朕赐婚于你,你娶了晋宁,你既是心悦你的原配,朕也不忍拆散你们俩,就让你的原配和晋宁同为平妻,两人共侍一夫,如此可好啊?”

话音刚落,裴源行已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人虽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眼底一片坚定:“谢皇上抬爱,只是微臣此生只愿娶云初一人,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护她周全,还望皇上能成全微臣。”

此话说得毫无转寰的余地,皇上顿觉面上无光,猛地沉了下脸:“裴源行,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