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怔愣了一下。

裴源行嘴角微微弯了弯:“云初, 还记得那夜你送了宵夜去居仁斋么?”

云初顿时了然于胸。

前世她曾为了四弟弟惹下的祸事去书房找他探探他的口风,毕竟是有求于他,她还做了宵夜带了过去。

可那时候他满心厌烦地赶她离开, 莫说是吃她做的宵夜了, 她带去的食盒他都没打开来瞧一眼, 嘴里说着他不吃这些,还警告她往后不必再送宵夜给他。

这会儿他倒有脸提那顿宵夜了?

裴源行这是忘记先前他都说过什么了么?

云初有些哭笑不得, 忍不住开口点醒他:“世子爷不是说不吃那些的么?”

裴源行嗓子眼梗了梗, 只觉得自己是在自作自受。

那日可不就是他赶她走的么?

现下他偏又巴巴地跑来求她做给他吃了。

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个遍,裴源行才坦言道:“那日我见你提了食盒来,嘴里说着为我做了宵夜, 却又借机跟我提起你的四弟弟, 那时我百般不待见你, 心想着你果真是心机深重, 定是想要拿送宵夜的由头求我帮你四弟弟了结他的麻烦事,我便越发瞧不得你送来的宵夜, 不想如了你的愿。”

先前的那些误会, 他总该跟她清楚才是。

“你拎着食盒走后, 我挺后悔的。那个时候,我又拉不下脸跟你说清楚。再后来, 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你,却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今日你既然提到了欠人情, 旁的我也不要, 我就想尝尝那日你送来的宵夜。”他垂眸凝视着她, “云初, 你可还愿意做给我吃么?”

云初不由惊讶,哪有人在别人还他人情的时候主动开口索要什么的。

到底是自己先提了欠人情的话茬, 如今拒绝的话是说不出口了,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世子爷既是想吃,那我做便是了,只是我厨艺不精,还望世子爷莫要嫌弃。”

裴源行愉悦地半眯起眼眸:“是我说要吃的,哪有嫌弃的道理。”

云初点了点头,起身欲要下马车:“改日世子爷若是得了空,我便请世子爷吃顿便饭吧。”

她抬手将车帘挑起一角,忽而听见身后的男人声音郑重地道:“云初,你不会真要我空着肚子回去吧?”

裴源行默了一瞬,死皮赖脸地道,“咱改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请我去你家里坐坐,你看如何?”

云初惊愕地抬头。

这还是她认识的世子爷么?

踏进院子的时候,裴源行便瞧见青儿姑娘死攥着绳子,被栓着的雪儿见来了生人,呲牙咧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朝着他吠叫个不停,似是下一刻就会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裴源行见它这般模样,立时敛了笑容,冷哼了一声。

呵,被初儿带在身边养了许久,竟没学到初儿的半点温柔,还是跟它原先的那个主子一样的不识趣。

青儿姑娘偷偷打量着自家主子,见他面色难看,心下一紧,忙一手扯着绳子,另一只手摸了摸狗毛,嘴里低声安抚着:“好了雪儿,不叫了不叫了啊。”

雪儿仰起头望着她,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吠叫声,总算是消停了些。

裴源行不再在意此事,从雪儿身上收回了目光。

呼吸间,一股浓郁的药味直冲而来,他心念转动几个来回,看向云初:“你最近,可有好好喝汤药么?”

想起之前误会了裴源行要她喝助孕汤药,云初白皙娇嫩的耳尖不自觉地染上了些绯色,低垂着头,强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她的窘态落在裴源行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觉着不放心,目光冷厉地扫向一旁的青儿姑娘。

青儿姑娘哪会看不懂主子递过来的眼色,忙拱手开口道:“回世子爷的话,属……”

她习惯性地在他面前摆出一副禀明要事的样子,待余光瞥见云初朝她投来疑惑的一瞥,她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在云初的眼皮子底下露了馅。

她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圆回来。

要跟人比拳脚功夫,她自认不输大多数人;可这能说会道的本事,她还当真是没有。

正感到手足无措,裴源行已面色淡然地看着云初,眉峰极浅地挑了挑:“这位是……”

饶是跟随他多年的青儿姑娘,也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端倪,怎么看都觉着他只是向云初随口这么一问。

云初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了注意力,回道:“这位是青儿姑娘,眼下跟我们住一块儿。”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某人微微颔首:“如此多一个人陪你倒也挺好,平日里也可住得安心些,倘若当真遇到什么事,好歹也能多个人替你壮壮胆。”

青竹和玉竹,终究是忠心有余,胆气不足,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话落,青儿姑娘习惯性地抬了抬手,差点又要拱手应下一声“遵命”,幸而这回她吃了教训,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两息,默默缩了回去,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主仆二人很有默契地将此事掩饰了过去。

云初请裴源行落了坐,径直去了厨房。

裴源行找了本书看了起来,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帘子被撩开,玉竹跟在云初的后头,捧着托盘进了屋。

云初从红漆托盘上端起一个大碗,将它放在了桌上。

裴源行将书放下,在桌前坐下。

“鸡丝笋丁粥?!” 裴源行惊愕地望着云初。

他记得前世那个夜晚,云初提在手中的食盒足有三层格子。

既有三层格子,怎会只煮了一碗鸡丝笋丁粥?

“云初,前世你做给我吃的宵夜,便是这鸡丝笋丁粥么?”

他将“做给我吃”这几个字咬得极重,语气显得有些不甘。

云初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前世她只是为了探探他的口风才随手熬了一锅粥,既然是开口求他相助,她总也得摆个姿态才对,哪能两手空空地过去找他。

他不喜她,她又怎会瞧不出来,她做的东西,他自然是连碰也不愿碰一下的,是以她做了最方便的鸡丝笋丁粥给他送去,免得被他扔了,既浪费了食材,又白费她力气。

她哪会想到隔了一世,他竟还会惦记上那晚的宵夜。

云初脸颊泛了点红,眼神有些躲闪,伸手欲要拿走大碗:“世子爷既是不爱吃,那便别勉强了吧。”

裴源行额角突突地跳,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碗粥:“爱吃!谁说我不爱吃的?”

他不过多嘴打听了几句而已,难不成还不兴他问问么?

他执起白瓷勺,舀起一勺便灌进了嘴里。

云初见他如此,也不知该觉得好气还是好笑,扶着桌案坐了下来。

趴在一旁打盹的雪儿忽而开始闹腾了起来。

鸡丝笋丁粥没端来前它倒还能安分些,这会儿闻到了气味,它开始冲着云初呜呜地叫。

云初见它这会儿撒起娇来,再被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看得她心下一软,起身抱起了它,摸了摸它雪白的毛发,柔声安慰道:“雪儿,乖乖的别叫了,嗯?”

裴源行搁下白瓷勺,瓷勺与碗壁相撞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他斜睨着雪儿,心中的愤懑不加分毫的掩饰。

听到雪儿呜呜叫声进屋来的青儿姑娘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主子一眼,疑心他是不喜雪儿吠叫个不停,忙解释道:“雪儿是顾姑娘送给云姑娘的狗儿,本意是为了帮云姑娘看门的,若是惊扰到了世子爷,还望世子爷莫要生气。”

她自己倒是顶喜欢雪儿的,是以忍不住想要在主子面前替雪儿多说几句好话。

也不知雪儿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一向是乖巧伶俐的,偏生今日见了世子爷后,总是叫得极凶,看世子爷的样子,分明已对雪儿没了耐心了。

裴源行冷哼了一声。

虽是顾姑娘送来的狗儿,可狗儿却是顾郎君调**教的。

也难怪这狗儿如何不识趣,连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

被云初抱着撸过了毛,雪儿果真舒坦了些,无奈那热粥的香气总往它的鼻子里钻,只消停了片刻,它便又在云初的怀里动弹个不停。

云初细眉蹙起,心想着,莫非它是饿了么?

她扬声唤来玉竹,吩咐道:“去厨房里弄些吃食,雪儿定是饿了。”

她沉吟了一瞬,继而又道,“煮些猪肉猪肝,别挑肥的,吃了对雪儿不好。唔,再切些鸡肉块。看看还有没有土芋,有的话也给它添点。”

玉竹一一记下,点头应下了。

坐在桌前的裴源行耳朵微竖,再看向自己面前的那碗热粥时,他的眼皮子禁不住跳了跳。

先前没个比较,他便也不计较了,这会儿听见云初这般细心吩咐狗儿的吃食,他越发觉着他面前的这碗鸡丝笋丁粥不够他瞧了。

那不识趣的狗儿竟吃得比他还好!

倒不是说食材,而是是否上心。

青儿姑娘觉着屋里的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虽还没完全想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总算还机灵,伸手接过雪儿,抱着雪儿跟着玉竹去了厨房。

云初回到桌前,见裴源行碗里的鸡丝笋丁粥还剩下了一大半,疑心他吃不惯味道寡淡的粥,忍不住问他:“世子爷,这粥可是不合您的口味么?”

裴源行不动声色地将粥碗朝自己面前挪近了些:“谁说的?!喝粥自然得细细品尝。”

“这样啊!”云初小声嘀咕道,心想,倒没听说过喝粥还要细细品尝的。

裴源行掩唇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问道:“这狗儿每日如此吠叫个不停,可有惊扰到你歇息?你夜里可睡得好么?”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透亮,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目光躲闪着,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多亏顾大哥心细,将雪儿调**教得极好,雪儿乖巧又聪慧,平日里不怎么扰到我,有它在,我反而放心了不少。”

裴源行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今日许是见家里来了生人,一时起了防备心,所以才比平时吠叫得厉害。”

裴源行顿时黑了脸,喃喃重复道:“家里来了生人?”

“生人”这两个字他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生人”说的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