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回淑华殿时,便知道今晚澹台谨要留宿于此。
因秋意渐寒,因此便换了夹棉的锦被,我刚准备换寝衣,便看澹台谨也进了寝室。
“这里地冻,仔细冻了你的脚。”澹台谨大约是为了补偿今天受惊之事,更加百般怜爱。
“啊呀!”我忽然觉得身子一轻,人被澹台谨凌空抱起来,宽榻上暗紫苏织金锦被亦牵连滑下,“哧溜”一声堆累在地,月牙形花纹扭合成曼妙花样,好似一团如烟似雾的紫霞云花堆在床脚。
两人正要入寝,忽然听到外面有争吵声。
“这分明是有人要加害三殿下,我一定要告诉皇上此事。”是步轻尘的声音。
“步总官,皇上和娘娘刚寝下,你明日再说吧!”是小蝶的声音。
澹台谨眉头皱起:“谁要加害三殿下呀?”
我也披衣起来:“召步轻尘。”
步轻尘忙上前将彩漆之事说出,我惊愕地掩口道:“皇上,我自问与众人无怨无仇,不知道谁竟要加害拓儿?”
澹台谨眼神凌厉,搂着我的道:“妤是,别怕,有朕人,任何人也不敢加害你和拓儿的。”
我掩面道:“臣妾唯有拓儿一个孩子,皇上,一定要替臣妾作主,查出加害拓儿的凶手!”
一语末了,忽报纯嫔来访,两人俱是一愣。
“夜深了,有什么事让她明日再报吧,”澹台谨不耐烦地说。
“皇上,臣妾是来指认加害娘娘的凶手的。”纯嫔大声说道。
“哦,宣她进来吧!”这一次澹台谨也穿了外袍,认真了起来。
纯嫔装束清减,身上的秋香色宫装还是去年夏天的,云鬓间只插得一支双连金翅缀玉钗,余下不过是些零星的珠花。见到我和澹台谨未语先盈泪,“皇上,娘娘,这宫里有人发狠要至嫔妾于死地,求娘娘救救我们母子俩,只要能看着四皇子好好长大,便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语调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原本素净的容貌似乎愈加显得憔悴,悲悲切切中似乎另有要紧的话要说。
“你慢慢说,谁要加害你们?”我忙扶起她问道。
纯嫔看了看我,哽咽道:“只因臣妾偶然瞧见于昭仪命人在彩漆中放石菖蒲要害三殿下,所以被于昭仪威胁,她说如果我说出这个秘密就要了臣妾和臣妾孩子的性命,还逼着臣妾在投壶宴上故意撞滑三殿下的小车,这才险些酿成惨剧。臣妾做了此事之后,夜不能安寝,知道自己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所以特来请罪。也请皇上明查于昭仪的罪行!”
本来澹台谨听了步轻尘的话已经大怒,此时更是怒发冲冠,一掌拍向黑漆长头书案,额上青筋微微爆起,嗓间声音好似数把冰针,“她们整日绫罗绸缎穿着,琼浆玉液喝着,到底有什么不满足?整日算计来、算计去,弄得后宫一团乌烟瘴气!朕每天为国事烦心,回到后宫也没有半点清净,简直是罪该万死!”
我勉强笑道道:“皇上息怒,臣妾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于昭仪,但料想她定是年轻气盛,一时做了糊涂事也末可知……。
”
“糊涂?朕看她精明着呢!”澹台谨怒极反笑,“定是看到朕宠爱,心生嫉妒,便生出许多事来。但她难道不知道拓儿是朕的骨肉?只知自己不痛快,下手如此狠辣,何曾有半点妇德可言?照此看来,还是朕太宽容她们了!”越说越是怒不可遏,用力在桌上一拂,只听“哐当”一片乱响,镇纸、水洗、笔盏、新茶盅,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皇上,臣妾并没有出事……”我欲语还休。
“你不必替她求情。==怡红院(
)==”澹台谨冷漠截断,“朕也自知六宫女子众多,难免易生纷乱,只是此事绝不能轻饶!朕从前只顾着朝堂上的事,如今方知后宫事亦不小,少不得多分神治理一下。朕由不得她们胡来,更不能让她们伤害你和拓儿,任凭是谁也不行!”
他是三千佳丽的夫君,能有如今这份情已难得,岂敢再奢望别的?我依偎着身旁龙袍男子,虽然温暖却不敢太依赖,低声道:“嗯,臣妾不担心。”
“怎么?”澹台谨俯低身子轻声相问,语气自有一种难得的温柔,“莫非,刚才朕吓着你了?妤是你放心,朕能治理万里江山,也就能调理六宫女子。从今往后,总不让你受惊吓就是。”
这一切隐隐让我觉得心底发痛,有湿润水珠溢出眼眸,纵然隐忍坚韧此刻却再也掌不住,许久都没有放纵自己,“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无声的啜泣,喃喃低语,“那该有多好……”——
若你我皆非今身,该有多好?只是生命轮常向前,却是永无止境,芸芸众生都没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权利。
“妤是……”自是极力平静压抑的声音,仍然控制不住微微颤动,澹台谨别开头避过袅袅的紫檀熏烟,似乎被薄烟刺疼眼睛,“朕能等到今天,真的很欢喜。从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你和我,不是还有很多以后么?”
我向上倾斜仰着头,那残余的泪水消散退回去,“等以后拓儿长大,臣妾就告诉他如何被你欺负,如何为你受尽委屈,还有……”
澹台谨深不见底的瞳仁中似有融化,连声笑道:“不知道的,都以为你是最娴静,谁知道内里却是这般不讲理。你且说说看,朕何时欺负你了?”
我拭了拭泪,这才看到纯嫔已经看得痴了。
她眼中有微痛的光芒逝去,旋即不见。
我忙不好意思地回过头。
“来人,速宣于昭仪见朕!”澹台谨寒声道。
纯嫔面色一白,目带惧意地看着我。
我忙道:“皇上,这些后宫中的事情便交由臣妾处理好了。于昭仪怀有身孕,如果知道皇上责罚她做错事,万一动了胎气倒不好了。不如这个恶人便由臣妾来作,罚她抄几卷女训,让她知错能改就好了。”
澹台谨思索半晌微微点头,为了子嗣着想,他是不会冲动惩罚于昭仪的。
而我也正好不要于昭仪见他,以免说出纯嫔子嗣之事。
澹台谨看了看纯嫔寒声道:“你虽然是被胁迫,但也难逃谋害皇子之罪,朕便仍降你为婕妤,并罚银半年,抄平安经十遍为皇贵妃和三殿下祈福。
”
纯嫔松了口气,连连叩谢。
经过这一闹,已经快亥时了,小李子恐皇上睡不好误了早朝,便婉言相劝。
澹台谨突然将锦被蒙住两人,凑在我耳边道:“咱们在被子里悄悄地说话,他听不到。”
“皇上……”我只说得两个字,嘴唇已经被他封印住,那温度灼热滚烫融化掉心上的寒冰,嘴角有淡淡咸涩味道跟着漫进。
榻上挂着明黄挑花流苏,我胡乱挥挡之间,床头的束帐缠丝金钩被扯下,内中雪莹鲛纱无声滑下来,拖曳堆垒有如千堆雪。累赘华丽的宫裳被层层剥落,柔如羽毛的抚摸掠过我的身体,深浅不一的吻使之浑身发烫,想要开口却又被吻住,那么用力的缠绵几乎快要不能呼吸。澹台谨低低说着些含混不清的话,越来越缠绵悱恻,唇齿间纠缠无尽无边,待到松口之时呼得一口气,那吻却由耳垂脖颈渐渐往下。
我情不自禁漫出们一声低语,好似火苗之上泼下新油,殿内华灯烧得通明,整个帷帐似乎都燃烧起来,戗金铜鼎内轻烟氤氲缭绕,淑华殿内一室皆春。
漫漫长夜过去,天明前的微光稀薄的透进来。我朦胧之间苏醒,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殿外传来小李子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该上早朝了!”良久不听里面回音,又提高些声调补道:“皇上,该……”
“退下,朕知道了。”澹台谨声音略有一丝不耐烦,殿外顿时安静下来,只闻他自行穿衣的摩挲声,想必小李子已吩咐过宫人,因此也没人进来服侍。
我一动也不动,只想等着他早朝先行离去。谁知道,忽然有几丝头发触到鼻间,耐痒不禁,忍不住“阿嚏”一声。
澹台谨慢慢转回身,低低声笑道:“呵,原来你也醒过来了。”
我只觉脸上滚烫,心思混乱道:“皇上,赶紧上早朝去吧。”
他在我额上印下一吻道:“天气寒冷,再渥一会吧。”
待他走后,我便起身梳妆,只觉得一股烈火在胸中燃烧,片刻也不能耽误。
来到于昭仪的鸣翠堂时,她正安卧在榻上,喝着安胎药。
看到我来,忙堆出笑容,起身相迎。
若是从前,我多半会怜她身怀有孕,免其行礼,但今天,我偏我她行个全礼。
于昭仪大概也没想到一向宽厚的我竟站着看她行礼,只得将费力地弯腰屈膝:“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我冷冷地看着她,缓缓地将视线移到她已经六个月的腹部上。
于昭仪悚然一惊,保护性地护着小腹。
我淡淡地说:“本宫看昭仪腹部尖尖,应该是生子的征兆,看来皇子又要多一位皇子了!”
于昭仪不料我这般说,松了口气,面上不禁浮出得意之色道:“是啊,太医……呃不是,宫中的人都这样的说的!”
看来,她已经私下命太医诊过男女。
而她知道自己怀得是男胎后怕被人陷害,便假装自己怀着的孩子像肖婉菇死去的孩子,让肖婉菇保全自己。
并将这个孩子认肖婉菇作义子。
然后二人联手,借纯嫔之手陷害我的拓儿。
好一招借刀杀人的连环计!
只可惜,我不是她们想象的这般蠢!
我俯近她的耳朵低声道:“不过本宫却有几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出这孩子来!”
她猝然一惊,面色煞白:“娘娘此话何意?”
我抚着她滚圆的肚子,咬牙一字一句地道:“别以为你干得事谁都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本宫劝你还是为你腹中的孩子多积点德吧!”
“娘娘……”于昭仪后退几步,手心紧握成新,“娘娘要干什么/”
我淡淡地说:“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对本宫的孩子干了什么事。皇上已经知道此事,本来是要降你为庶人,这个孩子也永生不得为王的!”
“啊,皇上,皇上知道了!”于昭仪脸色死灰一片,不安地说。
“啧啧,看你这可怜样!本宫已经替你求过情,所以免过这些责罚,只是令你禁足三月,抄女训十遍。”
“谢娘娘求情,嫔妾知道错了,嫔妾以后再也不敢了!”于昭仪缓了口气,激动地说。
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安静:“行了,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人,能体量孩子对于母亲的重要性。你受人指示犯下这等错误也是情有可愿。”
“娘娘怎么知道……”于昭仪说了一半突然闭嘴。
我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岂莫为。”
于昭仪定了定神道:“娘娘为嫔妾求情,定然是有所图,不知道嫔妾能帮上什么忙。”
我慢慢地说:“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答应我两件事,我便放过你。”
“什么……什么事?”
“彩漆之事是不是皇后指示你干的?”我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她咽了咽口水,良久才低声道:“是。”
“好,今天我放过你,但你得答应我以后永远不许找纯嫔的麻烦,否则我便让你孩子生不出来,即使生出来也活不长久。还有以后你还是假装顺从皇后,但是替我找出她谋害宫妃的证据,本宫不愿意这后宫之中嫔妃互相争斗,互相害人。”我一字一句地道。
说句真心话,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于昭仪。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一是她怀着子嗣,澹台谨也不会杀她。
二是拓儿无事,她的罪不足致死,而且她还有纯嫔的把柄,我答应过纯嫔她们母子平安,不能食言;
三是我知道了肖婉菇是我的敌人,而这个敌人风头正劲,不能打草惊蛇。
“是是是,嫔妾答应皇贵妃娘娘!”于昭仪连连点头。
我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处理得很好,但是,我没有看到于昭仪眼中怨毒的光芒,没有料到自己的善良差点害死了三个人!
因为今晚的时候,纯嫔,哦不,已经是古婕妤了。
她疯了一般地冲进淑华殿中,大叫道:“娘娘,娘娘救命啊,皇后抢走了我的孩子!”
什么,我猛地一惊:“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纯嫔惊恐地说:“皇后下午突然闯进琉璃殿中,说这个孩子是回鹘杂种,要割开他的眼让皇上看看,还要,还要滴血认亲!”
什么?我真没料到肖婉菇竟然如此狠毒,更没有料到,她要来个鱼死网破!
“娘娘,怎么办啊?我死不要紧,可是我爹娘年事已高,哥哥在外面做官,他们可怎么办啊……”古婕妤痛哭流涕地说道。
按理说这件事如果这样压下去,毕竟对谁都好,肖婉菇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也知道她在害拓儿,怎么她要拼个两败俱伤呢?
我安慰她道:“本宫随你去看看!”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孩子已经死了!
因为肖婉菇要割开孩子的双眼,来证明眼珠是棕色的,结果孩子疼晕过去,窒息而死。
而此时,澹台谨也匆匆赶到,正好和我碰个对面。
孩子的襁袍上血渍斑斑,毫无声息地被抱在一个宫女的怀中。
肖婉菇的脚下丢着一把刀,脸上强撑着傲气,站得笔直。
古婕妤如疯了一般冲向孩子,探了探鼻息,放声大哭:“孩子,你怎么丢下娘一个人走了……”
澹台谨临事毫不慌乱,看着孤傲的皇后缓缓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婕妤哭得哽咽难言,要让肖婉菇赔她孩子的性命。
肖婉菇却是厌恶地提裙,甩开她的手。
这才上前,正色道:“皇上,本宫听闻古婕妤的孩子并不是皇家血统,所以前来验证,不过不小心让他窒息而死……”
我心中微微一惊,不由得皱眉道:“他是不是皇上的孩子尚末明辩,怎可割眼求证?皇后乃六宫之首,为何对一个稚子下此毒手?”
澹台谨也上前看了看孩子,眼皮上一皮血肉模糊,已经没了气息。
这才面色剧变,阴沉地道:“皇贵妃所言及是,皇后若是今天不拿出证据,这谋杀皇嗣的罪行要须一力担待下来。”
肖婉菇淡淡地说:“本来就是孽种,本宫怎么会杀嗣?皇上可以看看,这个孽种的眼睛是棕色的,本宫已经看过了。如果皇上还不信,本宫为了皇家血统的真实,只好请皇上献出一粒血,来个滴血认亲,真假便可立断。”
……………